文/秦岭雪
(一)
拙文《故乡的小食》传给戏剧家庄长江兄,他阅后来微信云:“记得几十年前你对我说过,花桥宫那里有一摊专卖卤味,档主傅春魁,每天下午只卖三小时就收摊了。”
是的,这位傅先生是满族人,一口京腔,能唱二黄西皮,不知缘何迁徙温陵。当年约莫七十岁,身材瘦瘦小小,满脸深深的皱纹。旗人多礼,他也不例外,一句“您老要切多少?”听来分外舒坦。他在花桥宫附近支一个小摊,桌子上搁一个玻璃柜,专卖卤料。灌肠、猪舌、卤肉、豆干,就三五样。每天下午开市,知者自来,黄昏就收摊了。他炮制的卤料,外表鲜亮 ,甘腴耐嚼,真有“齿颊留香”的妙韵 。我在京津、长三角、珠三角以及香港、东南亚都未吃过。台湾的小食极精巧,常有一家二三代人经营数十载的,固守传统,十分敬业,但也找不到如傅先生所制的妙品。
通常卖卤味的都是一个大橱,鸡、鸭、乳鸽、猪肚、猪肠、五花肉肥肥腻腻堆在一起,一看就有饱滞之感。傅先生的货色可称精品,最宜独酌享用。清风明月,好酒一壶,听一曲陈三五娘,或当今苏呆子创作的普通话、闽南话混搭的歌谣,虽无汉书佐膳,却在在能领略到易牙善烹的境界。那个时刻,你兴许会想起傅先生带着毡帽,围着长裙, 用很动听的京片子与你寒暄的情景。他的东西价钱可不含糊,六十年代,每次交易,切那么一小包,却要一、 二元。偶尔,他也挽着竹篮上门,走访的都是老主顾。
小食宜精,能做出品牌,极不容易。早年泉州人口头念叨的“满堂肉粽”、“远芳肉包”,都非浪得虚名。这中间有多少坚守,有几许辛劳!傅先生的秘法在卤水。二月河的历史小说曾写及一锅卤水有延续近百年的,分家产就是分卤水,可见其角色的吃重。傅先生只告诉我:要上等的高粱酒,外加几味中药。
(二)
泉南的蚝煎何处最佳?这是旅港乡亲精神聚餐时常有的话题。
有说晋江,有说石狮,也有人说东石。
记忆是温馨的,也是缤纷的。
往往从小小的,十分柔软的,腥味浓烈的蚝仔说起。一位国画家说要蟳埔阿姨清晨入城即开的,带汁的,两侧有条黄线的。
蟳埔阿姨是旧泉州一道亮丽的风景。她们来自城东海滨。头插鲜花,身穿蓝布短衫,黑色阔脚长裤,腰缠银带,赤脚挑担穿街过巷,用一把锃亮的鉄锥子剖开鲜蚝,将海的清新与丰盈带给城内人。此情此景是旅外乡亲永远抹不去的记忆。
接下来是蕃薯粉的问题。无需争议,惠安第一。敝乡南安也不差。一位食家说,要新鲜,放久了,黏结度就低了,没有QQ的口感。
然后又回到何处最佳的话题。画家说自煎最佳,他坚持蟳埔阿姨即开的鲜货。
其实,馆子和小摊用的都是筐蚝。只要新鲜就是美味。
我曾在大磴岛住过三天,每餐都有一大盆蚝,尽管餍足也不免生腻。
这类常吃的东西,只有拉开距离,才成为永远挥之不去的苦恋。
我之“最佳”是六十年代,古城承天巷口,冬季,晚上十时之后的蚝仔煎。
远远望去,热焰腾腾,烟雾迷濛;近一点, 香气扑鼻。锅铲声、呼喝声、油煎声交汇。食客仰望,迫不及待;看客一样踊跃,指指点点,配料多少?火候如何?意见多多,差一点就要撸起袖子参与掌勺 。说时迟,那时快,油热浆落,抓起等量的鲜蚝投入,移时,用铁铲分开,炒散,翻转,如是数次,铲子敲得当当响。然后,打一个大鸭蛋铺上,于是大功告成。案上自有各种酱料,趁热食用,风味极佳。这种做法与潮汕地区用油炸成为一片的“蚝烙”不同。“煎”与“烙”一字之差,厨艺与口感有别。蚝烙脆、香;蚝煎则温润适口,层次更丰富。
蚝鲜而多,粉新而略少,葱蒜适量配搭,火猛油温高,拿捏有道,成就了一种美食。那种热烈、满足、豪放,也酝酿出牵扯不断的乡情。
秦岭雪
壬寅年夏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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