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二楼上淌下来的水落在窗子外面的彩钢铁皮上,发出清脆的“当当”声,从窗口飞进来,直钻进我的耳朵,驱赶着我脑海中的睡魔。
它在催促我,该起床了。可是,我确实不想起来。连着几天的起鸡叫睡半夜取苹果外袋,使我已经精疲力尽了,难得的一场好雨,借此应该好好地睡上三天三夜——睡它个天昏地暗!
可是,理智告诉我,再累也得挺着,季节不饶人。时间遁入深秋,已是秋分,外袋不抓紧取下来,天变一时,如果突然降温,阴雨连绵,袋子取得迟,就很难上色了。这么多年就吃了这样的亏,怕了!
因为,那上色好的和上色不好的果子,差价可不是一两毛钱的差别。
那些色没上好的果子,尽管含糖量、口感跟上色好的没有多大的分别,但货卖一张皮。那上色好的,看着红艳艳的特别喜人,那色没上好的,半边红,半边白,露着个阴阳脸,客商的质检绝对不会手下留情,都打成了下检,那差价跟上色好的可就是天壤之别了。
天仍然阴沉沉的。那厚重的乌云就像一团团从水中捞出的烂棉絮一样悬挂在空中,水不停地从里边往下淌,淌在了水泥院子里,院子里泛起了无数个白色的小杏花,迅速地游出了水眼。淌在花园里的冬青树上,冬青树水淋淋的一片油绿。淌在千山万壑上,天下郁郁葱葱,显得格外翠绿。
妻子说看来一时半回儿停不了,等不住,得去取。
是呀,等不住。花牛苹果75#起步一市斤以三块二毛钱的价格已订,代办多次催促要装货,因为富士外袋还未取完,所以我一直推诿着。但是,一推再推三就不能推了。
如果再推,那就不像话了。有人说我订的贱了,妻子听了报怨了一阵,没听见再涨,也就不闹了。我并不是有先见之明,因为,多少年来,花牛苹果已没有这样的价格了。前年六毛钱,去年一块钱,今年三块二毛钱,在我的思想上来说,已经不算低了。
人心不足蛇吞象,狗心不足吃月亮,十块八块卖了更好,但没有人掏那个价钱。要想从别人口袋里多掏出一分钱来,都难于上青天。三块二毛钱的价格,这已经算是千年等来了一回。
但因为我们是普通人,也就都无法脱俗,妻子的报怨我理解。那深邃的市场我们无法洞悉,卖了怕以后涨,不卖,夜长梦多,又怕跌。一念之差,高卖或者低卖,都是成千上万块,确实叫人很难以抉择,心中总是矛盾着。
可是,又一个事实提醒我,水果卖出去才是钱,放在果窖里不是钱。最好是一时说一时,抓住今天比较好的行情,把钱卖到手才是上策,至于以后是跌是涨,就回后不看了。理智终究会战胜矛盾。
这并不是我自私眼界低,大人望天下,小人望一人。本来我们就是小人,一年苦死累活,到头来不就是为了这个结果吗?!人虽然不能把物质看得太重,但生命离开物质就无法存活。 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 ,这就是人忙忙碌碌的真正目的。
泥泞的路三轮车无法行动,妻子只好双手握着一根棍子艰难地走着。我不放心,就跟在后面。她两条腿一高一低,一瘸一拐,身子左摇右晃,每走一步,就呲牙咧嘴,我看着既痛心又好笑。唉,当年有名的“红玫瑰”,如今成了这个样子!她的内风湿关节炎越来越严重了,各关节全部变了形,尤其是天阴下雨,疼痛难忍,每天只是靠着止痛药度日。由起初的一片,现在都加量到了4片,但也无济于事。该治的病治不了,反倒把胃给治坏了。
我只能望洋而叹,爱莫能助呀!兰州、西安都去了,我确实惊叹现代医学的发达,肝都能移植,能把死人从鬼门关拉回来,能起死回生,但可悲的是,面对类似的病仍然是一筹莫展,让天下多少不幸者在受着残酷的煎熬!这是医学界的悲哀!
一股恶风,怒发冲冠着袭来,迅猛地奔过。苹果树剧烈地摇晃了一阵,树叶上面的水全都掉落下来,“呯呯”地落在地上的纸袋上。但牛毛一样的雨仍然下着,被风抖落掉水的树叶上,又积满了水,手靠上去,水就落满了全身。人早成了落汤鸡,浑身没有一丁点儿干处,只是被衣服遮挡着,看不见罢了。
那果袋早已湿透,外袋和里边的蜡纸死死地沾在苹果上,不能用双手去撕。为了防止把里袋也弄掉,只能双手轻轻地按住苹果袋的封口,然后用右手的拇指扳起压针,再用双手的拇指和食指小心翼翼的把外袋分开撕下来。那个仔细小心,就像母亲擦洗婴儿的眼睛。
“你看,这一枝上面全是90果。”妻子说。
我站在梯子上,朝下瞟了一眼,她脸上洋溢出的喜悦和骄傲情绪,就像小孩子得到了自己心仪的玩具。
我何尝不是呢?此刻,当你看着那一颗颗取了外袋露出细嫩如少女脸、洁白如美玉的苹果,你那充满着希望的内心能不高兴吗?你一年的辛苦,两年的希望和指望——面粉、油盐酱醋、孩子上学、化肥农药等等,都在希望和指望着这苹果。苹果丰收了,有了好价格,你明年过得就是小康生活,苹果欠收;不要说赔本了,就是只保本了,你明年就是一个穷光蛋。
那么,当看到自己辛勤的付出,获得了满意的回报,能不让人高兴吗?!
但是,我荣辱不惊,不喜欢喜形于色。种地就是这样,凭运气,好一年赖一年。好,不要忘乎所以。赖,也不要怨天尤人。好赖都藏在心里,这就是高境界。
“还凑合。”我说。 我本想说“一般”,但怕扫了妻子的兴,就简单地应付了一句。
丰收的景象使内心产生的喜悦,暂时替代了妻子身体的痛苦,站在泥泞的树下,承受着雨水的淋浴,她一丝不苟地取着,脸上洋溢着满意的微笑。
听不见她因身体的疼痛而唉气叹气,我心中也就轻松了许多,落在脸上、手上的雨水也就感觉不是那么太凉。
这是一个特殊的季节,是一个使人特别劳累,容易精疲力尽的季节,更是一个使人充满憧憬,无比激动的收获季节。
虽然风雨不止,但乐在其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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