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要是晴天,家属院楼角处的石桌前总是人满的,大多都是老年人和中年人,再有那就是穿开裆裤的小屁孩了,有玩保皇的桌,有打够级的桌,但常见的是象棋桌。
老爷子有个习惯,每天出门手上都要提个马扎,溜达累了就把马扎支开,坐上歇会。但他最喜欢停留的地方就是象棋桌前。每每走过去,围着的人都会往旁边挪挪,给他让出一个直观棋桌的位置,顺带日常一句:“刘老爷子来啦。”但老爷子惜字如金,总是点头给一个微笑不作回答,但这些生活在一个院里几十年的人都彼此了解,不用过多解释。
老爷子走过去,惯性支开马扎,缓缓坐了上去,两手掌搭在膝盖上,端正的坐着,像个考官。无论棋局如何,老爷子多数只是静静的看着,一言不发,只有对局者再三求助的时候他方才抬起手,指指炮或者马,在指一个该走的位置,但有时候,对家会偶尔调侃:“哎哎哎~不带求助老刘的,赖皮赖皮”,这些人虽然都老了,但好胜心仍在。
老爷子听了也只是笑笑,继续看着。
从山沟搬到城里大院这10几年里,这是常见的景。只要是天气好,一天总能上下好几趟。有时候是老伴呼唤,有时候是坐累了需要回家睡一觉,再或者是突然到来的雨打散了棋桌的人,但只有孙女的呼唤,老爷子的眼睛才会眯成一条缝,慈祥的笑把皱纹堆叠起来。
“爷爷,爷爷,吃饭啦”
跑来的是老爷子的孙女,孙女要上大学了,但年龄却只有16.7岁。女孩小跑到老爷子身边,挎着胳膊试图把坐在马扎上的老爷子拉起来,但老爷子身宽,个子高,哪是小丫头能拉动的,每每看着孙女使劲的样子,老爷子都嘿嘿直乐。有时候他还故意坐的使劲,但小丫头也是倔强的,一副不把爷爷扶起来不善罢甘休的样子。老爷子看着谝能为的孙女,乐的眉开眼笑。
周围也不乏有些羡慕的声音:“哎呀,老刘你这孙女可真好,到点就来喊你吃饭。”
老爷子还是点头笑笑回应,但笑的更开了些,孙女好不容易把老爷子扶起来,带着青涩的笑颜回道:“爷爷们好,我跟爷爷先回家吃饭了”
“哎~好好好,回吧回吧”
老爷子家住三楼,但他那双得了痛风的腿走不快,只能扶着护栏一步步慢慢爬。孙女拿过马扎,挎着老爷子胳膊,试图帮他减轻膝盖的负担,同时也担心他的安全。可老爷子回回都是胳膊一抽,表示着我自己来,那股子韧劲是打年轻时候就有了的。
老房子是楼板材质,没有储藏地下室,到三楼也就等于爬两层。可就这两层,老爷子回回都要三五分钟才能爬上去,每日几趟皆如此。
孙女家住五楼,在老爷子家隔壁的单元。那会儿没有几家装的起电话,所以经常能听见楼下呐喊的声音,或者是探出头直接在窗口喊的,但多半都是喊孩子回家的。
就这么近的距离,任何事都得跑上跑下的传递。
有一年的夏天,天气很热,老爷子的老伴儿买了个半个西瓜,放在不大的冰箱里冰镇着。老爷子有点糊涂了,总爱把小孩们带来的礼挨个拆开,像个好奇的孩子。老年人一旦有些糊涂了,就总会分不清几月几日了,就像他老伴儿经常说的:“稀里糊涂的活了一辈子”。
老爷子走到客厅一张旧了方木桌边坐下,翻着墙上的老日历,老伴儿撇头一看拍着老爷子的胳膊,说:“哎呀,老头子,你撕过头了,明儿个还没过呢”。
老爷子板着个脸不说话,手一甩两手背在屁股后面,勾着个后背撅撅腰回了房间。老伴儿喊着:“给你买的西瓜,放冰箱了,你自己拿着吃”
老爷子没说话,坐在床边看着窗外,这也是老爷子惯有的常态,从前孙女总爱问道:“爷爷,爷爷,你在看什么呢,窗外有什么呀”
老爷子这才慢吞吞的回话:“看风景”
其实窗外哪有什么风景,直到孙女长大了才明白,爷爷当年为何会喜欢盯着窗外看。
第二天傍晚,老伴儿打开冰箱,发现西瓜没了,她左思右想还是觉得不对,跑到床边问道:“老头子,冰箱里的西瓜呢?你都吃了?”
老爷子一副老干部的坐姿,抬了抬眼皮子说:“嗯”
可后来无论他老伴儿再说什么,老爷子都不再回答,最多给个‘嗯’的回应。实在问询无果,老伴儿也就放弃了。
直到三天后,孙女放暑假回到家,无故失踪的西瓜才有了着落。
女孩子在房间收拾着箱子,与父亲闲聊,父亲说:“你爷爷可算盼着你回来了,三天前我下班回家,推开门,你猜怎么着”
“怎么啦?”女孩好奇的问。
“你爷爷在咱家坐着呢”
“啊,咱家这么高,爷爷上来干嘛呀”
“嗨,当时你妈在厨房烧水,你爷爷坐那也不吱声,天儿这么热,我进门看着桌上有块西瓜,我就直接啃了,然后…”
“然后怎么了?”女孩子有些着急。
“然后你爷爷转过头就是给我一顿骂呗”
“啊?为什么?”
父亲叹口气,说“哎~你爷爷吼我,谁让你吃的,那不是给你吃的。这话一说,我还能不知道什么意思么,那西瓜是拿给你吃的。那吃都吃了,我能咋办,完事我就说,爸,她还没放假呢,还得三天才回来,这…这也放不了这么久啊,放坏了不是”
女孩听着眼睛湿了起来,她停下手里的事说:“爷爷爬上来就为了给我送块西瓜?那后来呢?”
“后来啊,还能咋滴,你爷爷气的直瞪我,‘哼’了一声背着手走了,还不让我送,等我晚上去你奶家的时候,你奶才知道西瓜咋丢的了,她还给你爷爷一顿埋怨,说他爬这么高送块西瓜,也不知道这老爷子咋想的,但你爷爷谁也不搭理,跑屋睡觉去了,要不是你今天回来他心情好了,我看他还得不搭理我”
“…”女孩心里酸涩,没说话。
父亲接着说:“你不知道,为了块西瓜,你爷爷三天都没搭理我,这是年龄大了,要是他年轻那会,估计棍棒子伺候上了得”
隔天晚上,女孩子拎着超市袋子,那是她从学校带回来给爷爷的东西,怀里还抱着一个拜托父亲刚买回来的新鲜西瓜,颠颠的跑到了三楼。
晚饭后,女孩把西瓜切成片摆在盆里放在方桌上,先拿一块最大的递给老爷子,然后自己坐在老爷子的边上,拿起西瓜,狂啃了起来,吃香像个老虎,又像是个吃不够西瓜的猴子,惹的老爷子哈哈大笑,老爷子越是笑的开心,女孩就越把动作放大,看着爷爷的笑容,女孩心里暖暖的。
最后是她的宝贝袋子,里面有从大城市里买回来的特产,但有一个瓶子最为重要,那是一瓶玫瑰酱,小城市的孩子从见过这种东西,是大城市里的远方姑姑送的,但女孩一直保存着,直到回家拿给了老爷子。
“爷爷,这是玫瑰酱,没见过吧,表姑送的,我带回来给你尝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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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块微不足道的西瓜,一个看似平凡的五楼,是无声的爱。
一副夸张的吃香,一瓶简单的玫瑰酱,是发自内心对于无声的回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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