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2)
时浅接到她的电话的时候,有一种第二只靴子终于落下来的感觉。她中午跟同事说了声“有事”便出去了,没有跟大家一起吃饭。
她没有告诉王旭,只给顾妧打了一个电话:“他妈妈到我们这里来了,叫我出去见她。”
顾妧顿时“卧槽”了:“啥?啥意思?她想干什么?王旭知道吗?”
时浅说:“应该不知道吧。嗯,肯定不知道。”王旭对她一向像老母鸡护着小鸡崽似的。他如果知道,不会不管不问的。
顾妧:“那你跟他说呀。”
时浅却说:“不说。他也不是超人,不可能一辈子挡在我前面,总有些事得我自己去面对。”
顾妧沉默了一会儿,小心翼翼地问:“不、不会甩出一张支票,让你离开王贱贱吧?”
时浅:“……”你电视剧看多了!
王旭中午扫了一眼没看见时浅,只当作她去洗手间了。
他吃饭时候看了眼朋友圈。他的朋友圈大多是些政治、经济、国计民生方面的严肃话题。顾妧发的那些追星的内容特别辣眼睛,这要不是时浅最好的闺蜜,王旭早就屏蔽她了。
他手指快速的把顾妧拉上去翻页,翻了两下,忽然停住,又把刚才顾妧的一条朋友圈拉了下来。
顾妧:“哎唷卧槽,闺蜜突然接到未来婆婆电话约她见面,感觉来者不善。她现在去了,不知道怎么样了,紧脏!(紧脏.jpg)”王旭看着那条朋友圈。
顾妧当然不可能只有一个闺蜜,事实上,她交游甚广。但王旭看着这条朋友圈的时候,突然生出了不安的感觉。
他放下筷子拿着手机快步走到无人的角落,拨通了顾妧的电话:“妧妧,我是王旭。”
他问她:“你朋友圈里说的闺蜜是谁?”
顾妧说:“呃……”
她“呃”了大概足足两秒钟,无需多说,只这个时间长度,便证实了他那不祥的猜测。
王旭吸了口气,说:“明白了,先挂了。”
王旭和时浅的手机,互相对对方开启了定位查询的权限,他挂断电话,立刻查了时浅的定位。
王旭打了个电话给自己的秘书:“我有事出去一下,下午那个会先取消。”
县级市比起县城,经济水平上强很多。但王太太对这个市不太熟,大约也懒于去打听,直接找了离王旭和时浅办公的地方最近的一家星级酒店——通常星级酒店里是肯定有咖啡店的。
于是时浅终于和王旭的妈妈见面了。
时浅对王太太一直有一些心理阴影,她对她的反感被她对王旭的喜欢压在心底,但这么些年来其实一直都还在。
时浅其实根本就不记得她长什么样子了,她对她只有一个模糊的、符号化了的轮廓。在她的记忆中,这个女人高傲、目中无人,会对她妈妈流露出鄙夷的神色,仅此而已。
但王太太本人却又和她印象里不太一样。
时浅发现,与她记忆中的“傲慢”标签不一样,王太太实际上是个沉静优雅的女人。她一看便是出身很好,受过良好的教育,又长期养尊处优。
她涵养很好,说话的时候脸上带着淡淡的得体的微笑,还站起来和时浅握了握手,请时浅坐下。
“其实知道你,也挺长时间的了。”她说,“只是我觉得你们都还年轻,人这一生会遇到很多人,我一直觉得小旭这个年纪的男孩子,还不到安定下来的时候,你们应该都是彼此人生的过客而已,所以我一直也没有着急见你。”
“但是我没想到,小旭会用这种方法说服他爸爸支持他。”她说。
看时浅脸上露出茫然的神色,她顿了顿,问:“你还不知道?”
时浅说:“伯父之前到县里视察我们见过一面,但只说过一句话。不知道您说的到底是什么事?”
王太太啜了口茶。
“小旭,想和你结婚。”她缓缓地说。
对这一点,时浅不意外。
时浅意外的是,原来王旭说服了他爸爸。他和他爸爸作出了约定,给他一年的时间,在爸爸不插手的前提下,他要靠自己实现从副县长到副市长的跨越。
他做到了,证明了自己的能力。
王旭认为,一个人最后能达到的高度,归根到底还是要靠自己。其他的一切,比如姻亲的帮助,只能是锦上添花。王旭的爸爸认同他,何况王旭有他这样一个爸爸,对姻亲的帮助的需求要弱得多。
王旭的爸爸更倾向于支持他娶一个自己觉得舒心的妻子。
时浅垂下眼眸。
她知道王旭肯定会为了他们两个的事而努力的。但这还是第一次,他的努力被这样量化、质化地摆在了她面前。
王旭不是在说空话。他其实从来不说空话。
王太太观察着时浅的神情,问:“对这个事,你怎么看?”
时浅抬眸,目光清明,反问:“我觉得应该是我来问您,对我和王旭的事,您怎么看?”
王太太笑了笑。
她笑起来优雅得体,跟时浅妈妈的放声大笑完全不是一个路数。
“那我就直说了。”她温和地说,“我不是太看好你们两个。”
当她终于说出了这个话,靴子落地,时浅心里的最后一丝忐忑也没有了,她的内心反而变得安宁。
王太太看着她说:“看得出来,你是个挺好的孩子。我不是针对你这个人,只是客观的从这个事情本身出发。小旭……他是个很聪明的孩子。我和他爸爸一直也都很注重对他的培养,他聪明而且有能力,眼下对他来说,其实他的人生才不过刚刚起步。”
“我原本对他的期望,是希望他能在三十到三十五岁之间再结婚。在那个年龄段,他的事业会进入一个相对稳定的阶段,有足够的资本寻求更高质量的婚姻。他的人也会更成熟,在做选择的时候会更理智,比较不容易因为年轻冲动而后悔。”
王旭赶到的时候,时浅和王太太的谈话已经结束,她们两个正站在酒店大门处话别。
“时浅!”王旭看到她们,喊着时浅的名字跑过来。他走到她们面前,顿了顿,喊了声:“妈。”
时浅第一次看到这样的王旭。收起自信张扬,收起了嬉笑怒骂,也收起了心机城府,没有表情的王旭。
而王太太只是点了点头。
母子间的疏离感如同凝成了实质一般,叫人无法不察觉。
“小时是个好孩子。”王太太先开口,“我们聊了聊,挺投机的。”
王旭少见地露出了茫然的神情。
时浅问:“那您现在回深市去?”
王太太说:“是啊,也不算远。”
时浅说:“路上小心。”
王太太说:“好。”
王太太上了车,司机给她关上车门,车子扬长而去,直至消失在视野里。
王旭转头去看时浅。
时浅微笑问:“怎么了?”
王旭凝目看她:“她跟你聊什么了?”
“嗯……”时浅回忆了一下,“爱情、婚姻、事业和人生,大概就这些话题吧。你车停哪儿了?”
“具体呢?”王旭问。
时浅拢了下头发,说:“我现在脑子有点乱,你先让我静一下。”
王旭不再说话,他小心翼翼地揽着时浅朝车子走去,为她拉开副驾的门,等她坐好关门,他才坐进车里,低头系安全带。
当安全带扣插进锁扣里,发出“啪嗒”一声时,时浅说:“王旭,要不然我们分手吧。”
又来了。
王旭连眼皮都不抬,就直接说:“不行。”
这个回答也在时浅的预料之中,她吹吹留海,说:“那……好吧。就这么着吧。”
王旭握着方向盘不说话。
过了一会儿,时浅弱弱地说:“开、开车呀。”
王旭点着车,起步。车子离开酒店的停车场,开到了马路上。
开了没有五分钟,王旭猛地方向盘一打,轮胎在柏油路上摩擦出了刺耳的声音,车子贴着马路牙子停在路肩上。
王旭“啪”地按开了安全带扣,霍地转过身来。
他以前有过暴走发神经的案底,时浅吓得噌一下贴在了门上。
“你这个自私的家伙!”王旭骂道。他一伸手,就捏住了时浅左右脸颊往两边扯:“一有困难你就撤退!一有困难你就撤退!你就永远不会去fight一下!”
“疼!疼!”时浅泪花都出来了。
王旭知道自己手重了,忙松开,但人还在生气,瞪着时浅。
“我就是这样的人嘛,你又不是不知道。”时浅揉着脸蛋,气弱地说。
若知道一条路上会有怎样的荆棘和困难,时浅根本连脚都不会迈上去。她的确就是这样的人,王旭是很清楚的。他更清楚时浅刚才说“就这么着吧”是什么意思。
“你就没打算跟我结婚是吧?你反正就觉得,能待一天是一天,开心一天是一天,对不对?”王旭冷笑。
时浅的心思都被看穿了。她有点心虚,说:“就我这样的人吧,跟你本来也挺不合适的。我就是天生懒,我就压根没什么努力啊、上进啊之类的想法的,跟你……挺不搭的。要说做你背后的女人吧,我又没那么贤惠。我就是吧,我就是……”
“自私呗。”王旭瞪她。
时浅讪讪地笑了:“嗯,差不多吧。反正我就想,轻轻松松地生活。我一想到,以后可能会出现什么大困难要我去克服,我就……那个啥了。”
“而且……”她偷瞥了王旭一眼,又说,“我不知道你跟你爸谈了这样的条件,但你这一年有多忙多累,我都知道的。我觉得这样对你特别不公平。就是我这种懒人什么都不愿意付出,你一个人这么辛苦努力,就……很不公平啊。”
王旭揉揉额角:“我从来都没要求过你去努力啊。”
时浅是什么样的人王旭还能不清楚吗?王旭从来对她就没有过这种想法。
“我知道啊,所以就更觉得对你不公平了。”时浅说,“因为我吧,你看小说里那种女主,什么努力鞭策自己上进,最后变得很优秀很优秀能配得上男主什么的,在我身上就根本不可能。我吧,我其实对我自己现在这样特满意,我一点都不想改变。”
“我也对你现在这样很满意。我也压根没想让你改变什么。至于我自己……”王旭磨牙说,“我努力我乐意,你管得着我吗?”
时浅无语。她脑子转得没有王旭快,按按太阳穴,理了理思路。
“好吧,管不着。但是我觉得……”她看着王旭说,“我觉得你心里边其实应该是也并不觉得咱们俩最后能走到一起的。”
王旭皱眉,刚想反驳她,时浅继续说:“要不然为什么,咱俩在一起这么多年了,你从来都不跟我说你家里的事呢?”
王旭便愣住了。
“你……”他迟疑地问,“你很介意这个?”
时浅鼓起腮帮,假装大方地说:“也不是很介意啦。就是……能感觉出来你家里肯定是有点什么事的,然后咱们俩在一起这么长时间了,你什么都不说。我就想可能是因为我又笨又懒吧,你觉得跟我说没什么意义?”
她耷拉下眼皮,鼓起勇气说:“可其实,我虽然没你那么聪明,但是、但是我很会安慰人啊。你要是有什么不开心的事其实是可以跟我说的,我至少可以安慰你啊……”
时浅不抬眼睛,只垂着眼皮看着自己膝盖,像个委屈的小媳妇。
王旭不知道为什么有些想笑。但时浅说的话,戳到了他心底不愿意提起的事,他又笑不出来。
他握着下巴,半天没说话。时浅终于把心里的话说出来了,有些忐忑,偷偷瞥他一眼,见他神情格外地严肃,又赶紧垂下眼去。
王旭沉默一会儿,终于开口。
他说:“我不是我妈生的。”
时浅愕然抬头。
“我妈身体有问题,不能生小孩。他们就从福利院领养了我,那时候,我五岁。”他说。
王旭,王旭竟然是从福利院领养来的孤儿?可是……
时浅脱口而出:“可是,你跟你爸长得那么像……”
王旭苦笑,说:“是,那么像。”太像了。
时浅在愣了两秒之后,就惊得捂住了嘴。
谁说时浅傻呢?明明很聪明。
“猜到了?”王旭瞥她。
“被、被发现了吗?”时浅紧张地问。
“前两年没有,她对我挺好的,毕竟自己不能生,领养一个,就当是自己亲生的了。”王旭回忆,“但我长得实在太像我爸了,她终究还是起了疑心,去做了亲子鉴定。”
时浅都不敢问了。
“鉴定结果出来,”王旭笑了一声,“我他妈……是我爸的亲儿子。”
这真是……时浅猜到王旭家肯定有什么事,但这一盆惊天狗血,还是出乎了她的意料。
为了把这个亲儿子送到妻子身边,男人缜密地安排,提前半年把五岁的小男孩送进了福利院。这个年纪的孩子,长期记忆还没有发育完善,以前的人和事,四五个月的时间就能忘得差不多了。
计划周密,执行也到位,奈何基因这个东西太强大,王旭这越长越像亲爹的五官,暴露了真相。
妻子受的打击不可谓不大。
“亲妈的名字不知道,脸也想不起来,我妈把我领回这个家之后,慢慢的我就把她当亲妈看了,她也拿我当亲儿子看。那个时候差不多,七岁多吧,都快八岁了,很懂事了,然后突然有一天,就全变了。”王旭目光穿过挡风玻璃,落在遥远的马路尽头。
时浅紧张起来。
虽然觉得那个优雅矜持的女人不太像会干出什么可怕事情的人,可时浅毕竟跟她不熟,她更担心王旭,便忍不住问:“她、她后来对你不好了吗?她打你了?”不管男人女人,一旦刺激过度,都可能变得疯狂。那些虐童的案件,犯人男女都有。
“不是那样,不是你想的那样。”王旭握住时浅的手,对她说,“她……她没有虐待过我,也没打过我。”
但这个妈妈从此对他很冷漠。他想牵她的手时,她会把手甩开。
男孩很茫然,不知道这是为什么,妈妈为什么突然就不喜欢他了?
有一天,爸爸告诉了他真相。他告诉男孩,他是他的亲爸爸,而妈妈因此生气了。男孩才七八岁,还不能理解这里面的内涵,只感到更迷惑——他是爸爸的亲儿子,这不是更好吗?为什么妈妈反而生气?
“她没有虐待我,也没有亏待我。她对我很严格,学习、体育、乐器,各方各面都很严格。”王旭说,“她虽然没生我,但养了我,不允许我成为一个次品。”
时浅心里难受。她的爸爸妈妈一直对她都是,优秀不优秀无所谓,开心平安就好。她张开手指,与王旭十指相扣。
王旭安慰似的对她笑了笑。“她和我爸从那时候起就分居了,但他们一直没离婚。他们两个,牵扯的人和事都太多,我爷爷这边和我外公这边,牵扯特别多,没人支持她离婚。就这么分居着,然后在外面,和我爸还得表现得像对恩爱夫妻。”
“我觉得都是我的错,如果我不出现就不会变成这样。我就一直都希望她开心,从来不敢放松自己。小时候练琴,练得手指都流血了。”
妻子看到男孩流血的手指,安静地拿出医药箱,安静地给他抹药包扎。
在这个家里,妻子每天只说很少的话,脸上常常没有表情。男孩必须通过去观察,揣摩她今天是不开心,还是更不开心?他活得很累。
男孩慢慢长大,慢慢变得像她一样没有表情。
后来男孩上了高中,班上有个傻乎乎的女生,成天乐呵呵,给一点阳光就能灿烂。
男孩看她看得久了,变得又会笑了,特别喜欢撩她,看她炸毛。在那些追跑打闹、嬉笑怒骂中,空洞洞的内心,得到了抚慰。
“你别瞎想。”王旭说,“我很尊敬她。我爸很忙,算是丧偶式育儿吧,真正把我抚养长大的人是她。而且她没有把我养坏养歪,她把我养得……怎么说呢,我自己觉得自己还是挺优秀的。”
时浅让他逗笑了,笑完又觉得心酸。
王旭看她笑了,才稍稍放心。他握着她的手,拇指轻轻摩挲,说:“现在能跟我说了吧?她跟你说什么了?”
时浅收起笑容,微微怔忡。
知道了这些过往,再去细品王旭妈妈的很多话,感受又不一样。
“就是聊了聊婚姻什么的这些话题。”时浅说,“阿姨说,我和你都是成年人,而且你爸爸也已经同意了,咱们两个要是非要结婚的话,她是阻止不了的。但她还是想跟我谈谈,就客观地讲一讲你和我,你家和我家的情况。让我好好想一想,是不是真的要和你走到一起去。”
王旭嘴角绷紧。
时浅却又说:“王旭,我可能以前对阿姨有偏见。”
王旭微微挑眉。
时浅有些讪然,说:“就高中时候那个事,你知道的,我不是一直有点介意吗?可是今天跟阿姨聊了聊,我发现……可能是我的记忆里带了滤镜。”
青春期易偏激,时浅又对自家的出身敏感,做不到像现在那么淡然。带一点滤镜,带一点自己的臆想,本来只有三分的淡,便在脑海中加重成了十分的浓。
今天王旭妈妈也跟时浅谈起了她的家人。
“你是不是高中的时候,坐王旭前面?”她说,“我对你妈妈印象特别深刻,她嗓门很洪亮,第一次跟我说话的时候,吓了我一跳。”
她说话的时候,微微地笑了。或许有些好笑,但并没有太多鄙视。
“他爸爸了解了一下你们家的情况。”王旭妈妈还说,“你父母是白手起家的,很了不起。”
王旭妈妈和时浅妈妈南辕北辙的出身和教养,在初相遇的时候,会对彼此感到惊诧和本能的回避,其实都是正常的。
时浅就是这个时候意识到,自己高中的那段记忆,可能蒙上了青春期过于偏激敏感的滤镜。
“年轻的时候,情感会比较激烈,都会觉得有这种强烈的感情支撑,可以天长地久,克服万难。但其实并不。”她说,“什么都会变。譬如生孩子这件事,年轻时他说没关系,有没有孩子都不重要。年纪大了,却为了要孩子不择手段……”
时浅那时候听着,只当她纯是为了讲道理而举例而已,现在她才明白,她是在现身说法。
一直到刚才,时浅都认为王旭妈妈是来拆散她和王旭的。她也被她的话打动,的确动了和王旭分手的想法。
但是现在,她不那么确定了。
她细思之下,不禁怔住。
“时浅?”王旭握紧她的手,低声叫她。
时浅回过神来。她盯着王旭问:“为什么我跟你在一起这么久了,都不把你家的事告诉我?”
王旭唇角抿了抿,说:“你思想太单纯了,而且有点直肠子,我担心会因为我爸做的事对我失去信任感。”
“人有时候会因为职业而影响性格和思维,但很多时候,也因为性格和思维选择职业。像他们这样靠近权力的人,很多想法都不能以普通人的眼光去度测。”王旭妈妈说,“小旭虽然是我养大的,但我也不知道他以后到底会成为一个什么样的人,会做什么样的选择。”
“我不赞成你和他现在就结婚,是因为对从政的人来说,三十岁都太年轻,何况你们才二十多岁,他离真正成熟和定型,还差得很远。”
“未来,谁知道会怎么样,我虽然是他妈妈,也没法保证。”
“我明白了。”时浅喃喃地说。
时浅懂了。
王太太并非因为看不上她才特意来想拆散她和王旭。王太太真正担忧的,是怕这个她养大的孩子在将来会变得和他父亲一样,令人伤心,又令人畏惧。
时浅和王旭在她看来,太过不般配,她担忧等王旭年纪渐长,激情褪去,会对这段婚姻心生不满和后悔。但她没法直白的向时浅表达。她只能告诉她,婚姻事大,三思慎行。
她其实是来劝诫她的。
王旭看着时浅神色变幻,又担心起来,他晃晃时浅的手:“时浅?”
时浅抬眼,忽然说:“她好可怜啊。”
王旭僵住。
“真的,我……我刚才想象了一下。我把你爸妈代入成了你和我。”时浅说,“我就想像有一天,你领回一个孩子让我养,结果我忽然发现,这个孩子是你亲生的。我要炸了!”
“王旭,我真的觉得这要是我的话,我会炸的!而且我真的没法保证,在那种情况下,自己会不会对这个小孩做什么疯狂的事。这太可怕了!”时浅心悸。
王旭的脸色变得苍白。
时浅握紧他的手,问:“王旭,你说你很尊敬她,这个话,你跟她说过吗?”
王旭回答不上来。
时浅看着他,把他的心态都猜出来了。王旭当初就连对她告白,都是在憋了那么久那么久之后,还是被陆瑶逼了一下之后,才终于说出口的。
他看着嬉皮笑脸什么都不在意,其实心思比谁都重。
“从来都没说过是吧?你不敢说是吧?说不出口?”她问。
王旭默认了。
“但实际上,她对你很重要是不是?”时浅又问。
时浅从来都不傻,当她真的动起脑子来的时候,心思便格外的细腻。
在王旭的家里,真正当家做主的是他爸爸。王旭已经是这个年纪,仕途已经闪闪泛着金光,在经济方面和前程方面都不受王太太钳制。王旭爸爸已经同意了她和王旭的事,理论上来说,这件事已经没有了障碍,完全可以顺王旭的心意了。
可王旭却并不认为这件事已经成功。
没有能力钳制王旭的王太太,为什么会成为这件事的阻碍呢?为什么她不表态同意,王旭就不觉得自己已经成功了呢?
答案只有一个——王旭在乎她,很在乎。
当时浅把这些话都挑明了来问王旭,王旭僵了很久,说:“她是我妈。”
所以王旭想娶自己爱的女孩,渴望能得到她的同意和祝福。
时浅叹气。
“那你去跟她说呀。”时浅也想不到,有一天她还能像训个傻子似的训王旭,“你不说,她怎么会知道?”
王旭很茫然。
他们母子的沟通太少了。这些年来,都是她列出要求,他努力达标。等到他十八岁之后,他的事便逐渐转移到他爸爸的手上了。
她跟他之间就更没什么话好说了。
在美国那些年,她甚至从来不给他打电话。他也不敢给她打电话,每次都是在跟爸爸通电话的时候,假作例行公事一般的请爸爸帮他转达问候。
仅此而已。
“你难道等着她先开口吗?”时浅问,“她够苦的了啊,她连婚都离不了啊,你还要她怎么样呢?”
王旭茫然:“我……”
“开车!”时浅替他做了决定,“走,去深市!现在就去!别怂!”
去深市有一个多小时的路程,车子到达王旭家的时候,下午的阳光正好。
时浅站在院子里,说:“去吧,我在这儿等你。”
王旭说:“你别走。”
时浅答应了,王旭才放开她的手,走进了房子里面。
房子大而冷清。
即便是在这种夏日的午后,阳光从客厅的挑空大玻璃窗射进来,飞舞的灰尘纤毫毕现,只让人感到寂寥,感受不到温暖。
这个房子一年到头大多数的日子里,就像现在这样,只有女主人独自在家。
王旭吸了口气,冲着挑空的二楼喊了一声:“妈——”
回声在空旷的房子里反折层叠。
王太太出现在二楼的扶手边向下看,微感惊讶:“怎么突然过来了?”
她没有用“回来”一词,因为王旭很少回来。他在深市有自己单独的房子,并不需要一定回到这里来。
王太太匆匆走下楼梯,脚步微乱。
王旭迎着她走去。
在阳光里,他清楚地看到她鬓边有了白发,还发现她虽然保养得很好,眼角的鱼尾纹终究是藏不住。他许久没有这样直视她的脸了,突然才发现,她老了。
在过去,他害怕看到她眼里对他的厌恶,所以总是避开跟她对视。也因为太久没有直视过她的眼睛,突然这样直直地看过去才发现,她眼里很慌乱。
王旭突然心酸。
时浅说的对,他早该勇敢一点,早该好好跟她说说话了。
“妈。”他开口,声音一如从前恭敬,但温柔,“有些话想跟您说说……”
王旭家的花园很大,枝叶繁茂,修剪得非常精致。或者是雇佣了一个很好的园丁,或者……是女主人花了太多的时间和心思消磨在这上面。
时浅不知道王旭到底进去待了多久,反正直到她把花园里的花都赏遍了,他才出来。
王旭出来,看见时浅蹲在一簇花前看得认真,他走过去蹲在她旁边:“看什么?”
“康乃馨。”时浅说,“这个颜色很少见,好看。”
她转过头,阳光里清楚地看到王旭的眼睛和鼻子都是红红的。他哭过了。
“说清楚了?”她问。
王旭咧开嘴笑:“她说今天时机不好,不是上门的好日子。她说改天定个日子,她好好收拾收拾,给你准备好大红包,我再领你正式上门,正式见面。然后约个时间,两家父母见个面。”
时浅面无表情:“哦。”
她抱着膝盖蹲着,此时微微缩起身体,下巴搁在了自己膝头。
王旭看着她。
他得到了来自母亲的祝福,意味着他和她的未来,已经没有了障碍——除了这个家伙自己。
这个又懒,又怂,又自私的家伙!
“喂。”王旭问,“嫁给我怎么样?”
时浅吸口气挺直了脖子,一抬眼看见王旭目露凶光,立刻怂了,把脖子又缩回去,“咳”了一声,弱弱地说:“那有些话,得先说清楚。”
王旭蹲得像日本漫画里的不良少年似的,张着腿,胳膊搭在膝盖上垂着:“你说。”
时浅说:“首先,我懒。”
王旭说:“知道。在家待着不是太好,人容易废,我给你安排轻省的工作。你要不愿意再跟单位里混,去跟顾妧那儿混也行,她那儿比较有意思。随你高兴,你爸妈那里,我去说。”
顾妧开了一间公司,喊了时浅好几回让她过去,时浅爸妈只不许。
时浅说:“然后,你爸对你妈干的事,太缺德了。”
王旭沉默了一会儿,抬起一只手:“我如果这样对你,叫我天打雷劈,断子绝孙,不得好死。”
时浅把他手压下去:“倒不用这样,我就想说,如果到时候两看相厌了,能不能好聚好散?”
王旭说:“只有聚没有散!”
时浅:“……”好吧。
王旭耐心等时浅接着说下一条。
但时浅憋不出来第三条了。
王旭于是问:“那?答应了?”
时浅下巴埋在胳膊里,撩眼皮子看他。
王旭头秃:“你有什么顾虑你说。”
时浅把半张脸闷在胳膊里闷了一会儿,闷声闷气地说:“我心里不踏实。”
“……”王旭无比耐心地问,“为什么?”
时浅说:“我其实,我知道你上学时候喜欢我什么。”
王旭:“……说说看。”
时浅说:“你就喜欢我傻呗。你们家人心眼多,处着累,你工作接触的人也都是满身心眼,也累,然后回家看到我这种傻子乐呵呵的,你就开心了。”
王旭:“……”
王旭微笑不语。
时浅白了他一眼,整个人缩成了一个蛋,闷声说:“但我现在不一样了啊。这一年多,你也该感觉出来了吧?我好歹也被社会摩擦过了,现在说话做事,想事情,都不一样了。”
“你以前喜欢的那种傻单纯,我已经没了。”时浅抬眼睛看他,“你现在还有喜欢我的理由吗?”
王旭浑身都松下来了。
王旭最怕的其实是她总憋着不说,不让他知道问题出在哪里。现在时浅终于把心里话说出来了,知道症结在哪里,就什么都好办了。
“是不是傻?”他眉开眼笑。
“喜欢一个人需要理由吗?”
“我喜欢的是你。”
“你天真时,我喜欢你的天真。你现在世故了,我就喜欢你的世故。”
“懂不懂!傻不傻!”
“……”时浅大怒,“你才傻,我才不傻,从来都不傻。”
“不傻就赶紧跟我结婚啊?想东想西瞻前顾后的还敢说不傻?”
“怕你啊!你去拿户口本啊!”
“行啊,一起去!”
“……”
“你怎么不起来?”
“腿麻了!”
“……傻!”
“喂!”
(全文完)(本篇只是一部分,全文已整理好发布了!前面部分的数据不好[捂脸]真的怕大家看不到全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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