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穿着长长的黑色风衣,瀑布一样的长发在冷风中略显凌乱的飞舞,尽管在家乡的这个小旮旯里已绿意昂然,成片的麦苗、田坎上点缀其中的各色野花都那样纯净的美丽着,而这一切似乎都与她无关,她空洞的目光一直聚焦在半坡的那个新坟上。她熟悉这里的一草一木,曾经姐弟俩在这里满坡架岭的疯跑,拽着树梢荡秋天,坐在地头掰玉米,捡到嫩玉米杆就像吃甘蔗一样,满心欢喜的咀嚼着……。她低下头,脚下的路上,曾经在满载庄稼的架子车前后,他们俩一个弯腰在车前拽,一个蹶着屁股在车后推。生活虽然艰辛,但她们感受到的是满满的欢喜。
她感觉脚步如此的沉重,那个皮肤白皙,单眼皮,小平头的弟弟似乎一直仰着头,紧紧的跟在她身后,还胆怯的拽着她的衣脚。在他心里,只有姐姐最亲,只有姐姐可以依恋,可以牵挂。
每走一步,那一幕幕往事便抑制不住地涌上心头。他高中毕业没考上大学,母亲要送他去当兵,父亲说部队上太苦太累,怕他遭罪,不如随村里人外出打工。最终他南下漂泊了数年才回乡。他去过天安门广场,去过杭州西湖,去过内蒙古大草原骑骏马……,他不是出门去赚钱,而是去旅行。在祖国的大江南北都留下了他英俊的背影。是的,他是家里人的宠儿,是她的骄傲。她眼里闪过一丝不经意的笑意。
又迈出一步,再一次陷入痛苦的回忆。在农村像他这样有吃国家饭的父亲,有勤劳的母亲,又是独独一个男孩的家庭,找对象很容易,起初上门提亲的媒人络绎不绝,就是给他介绍大学生的也有,最终他选了一个清瘦的女孩谈了一段时间的恋爱,不知为什么就告一段落,从此婚姻此事再无下文,想到这,她心里就那样疼疼的抽了一下。
不知不觉已到了坟前,她蹲下来,烧纸钱,她把一张光纸又一张黄纸往火堆里扔,一张钱一张钱往火苗上抛,动作机械,双目盯着火苗发呆。她在想为什么他会迷恋上打麻将,他会因为买烟付零钱遭拒而和店主打架。为什么自从那次打架之后,他性情变得烦躁、暴戾。摔家里杂七杂八的小东西。为什么他开机动三轮车拉着妈妈赶集偏就遇上了交警,交警就罚了一百块钱。似乎所有不幸就那么一溜串的轮番上演,击碎了小伙子对美好生活的向往。他开始将人生的不幸疯狂地反击到最爱他的亲人身上。他疯了,于是他被人五花大绑强迫着带进了精神疗养院。她带儿子去探望过一回,他说:医生每天强迫他喝许多药,不喝就用电棍打。他说他想回家,她隔着铁门看到他蓬乱的头发,邋里邋遢的装束,呆滞的目光,肥胖浮肿的身体,她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双手掩面跑出医院。她在楼下压抑的哽咽着,双肩明显的抖动着。当她慢慢平静下来,回头看到二楼的窗户口他在望着自己。
当最后一张纸钱变成灰烬飞向天空时。她终于忍不住向着天空凄厉的嘶喊着。她要将痛苦从心里喊出,心里却扯进了越来越多的痛。她爬向了墓碑后,仰面躺在了掩埋他的黄土之上。她感到自己如此亲近的接近着他,此刻安安然然的靠在他身边。她闭着眼睛。泪,溪水一样淌过脸庞,流进头发和泥土里。她一双手不由自主的拔开身边的土,不停的、狠狠的挖下去,刨开来。不知是想埋了自己,还是想掀开他身上的土。她又陷入往事之中,出院后他足不出户,按时给父亲做饭、理发、干家务……,像个小孩子一样依恋父亲,希望父亲不要出远门。他的灵魂很孤单,没有人可以真正理解他,让他敞开心扉的聊一聊,开导他走出曾经的阴影。抑郁、抑郁,自己把自己往死角里逼,最终作茧自缚,他以决绝的方式结束了自己所有的痛苦,彻底断了亲人对他寄予的种种期望和关心。无论子女以怎样的方式、情景活在人间,对于父母来说都是一种慰藉,而现在,他们的父母没了奔头,没了希望,只是在人间存在着。
一旦有一个亲爱的人去了阴间,那么死对于我们来说,就不再恐惧,或许某一天就会在另一个天地见到你所想见的人。
当夕阳完成它的使命,落入西山之时。她兀自站起来,拍掉身上的泥土。对着他说:“你等着,总有一天,我会和父母一起来找你,那时你一定要好好的让我们快乐。”
呼喇喇似大厦倾
昏惨惨似梦将尽
呀!一声欢喜空悲切
叹人世终难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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