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亮│喜事与丧事

原创雨亮有温暖的文字 2022-09-08 07:35 发表于陕西

喜事与丧事

文│雨亮

回乡，村上过事，一个丧事，一个喜事。

先说喜事，喜事是本家发落女子，文言谓之出阁，方言则叫洗头。何以将出嫁为“洗头”，大约是女方家宴请自家亲朋后，第二天男方接亲时，女子可以清清爽爽、干干净净嫁为人妻。这是我的理解。

喜事是本家提前几天通知的，我赶忙回复：恭喜！却不能定下来何时回乡，担心工作忙乱变故。村上过事，一般正事前一天招待乡党，时间定在傍晚时分。如果这时候听到某户人家鞭炮震天，那是催促乡亲们来主家坐席呢。第二天则为正事，宴请亲朋好友和乡邻。

为此，我犯了难，若全程参加，至少前一天中午回老家，方能赶上傍晚前的席面。

我极少请假，感觉一走整个单位就会停止运转，其实是杞人忧天。正在踌躇时，得到消息，与我家一墙之隔的老姨病故，且已去世两日，当我知道时，已经是第三天的清晨。按农村风俗，丧事办三天，我必须当天回家，才能赶上送别老姨。

对于丧事，村上有讲究，全村男女老少都要执事帮忙，参加葬礼，即使远在天涯海角也要尽量回去送老人最后一程。在这方面，我做得并不够好，因在省城，对村上过事消息闭塞。不知道有情可原，有时知道了，又因为工作忙而无暇顾及，得过且过，应该好好反省。

这次无论如何是要回去的。请好假，我决定当即回乡。这样，能赶上老姨葬礼，紧接着午后去塄下吃本家发落女子的席面。

老姨享年八十有六，这在农村，年过八旬是喜丧，喜丧如同喜事，洋鼓洋号，吹吹打打，歌舞升平，一派喜庆气氛。

我家紧挨着老姨家，我很熟悉她。每次回老屋，巷子里的老人们围坐在一起闲聊，那个年轻时身板挺直，如今腰身弯曲，拄着拐棍，头发花白如茅草的老人就是老姨。我的很多文章都有老姨的身影，她爱干净，门前屋后打扫得干干净净，灰白的头发一丝不苟，朴素的衣服洁净平整。如今她躺在冷冰冰的棺木里，终于卸下生活的重负和疾病的苦痛，佝偻的身躯和紧绷的神经也该舒展、松弛开了。

老姨土葬，十几年前她为自己置办的棺材放在土屋的一角，棺板上盖着大红的绸缎，她将常眠于此，她是否习惯这狭窄、漆黑、笨重的棺木呢？

年初，老姨无缘由地摔了一跤，从此一病不起。儿女们送到医院，顺带给老姨做了全面检查，结果并不乐观。儿女们瞒着老姨，只说是腿部疾患。于是老姨躺在土炕上，这一趟就是大半年，儿女们尽心伺候，从无怠慢。前一阵儿，老人发紧差点老去，孙子连夜守在身边。许是孝心感动天地，终于熬过了鬼门关。

眼见着六月麦收，颗粒归仓，苞谷齐铮铮窜过人头，拦腰抱上吐着红缨子的苞谷棒子，老姨安然无恙。一周前，老人们无任何异常，白天守在身边的大女儿也说老姨身体还好，我暗自为老人高兴。

离得近，但我终未探望过老姨。我担心如果去，或许是最后一面。去年探视病中的堂哥，前脚刚走，晚上侄子打来电话，堂哥病故。我情愿老姨多活些日子，哪怕只是苟活也好。

村庄丧事礼俗繁琐且严谨，要请阴阳司仪，农村称“火利生”。他们熟悉丧事礼仪，安排丧礼步骤，不得半点马虎。没有他们参与其中，丧事一定不会完满。

临近村子，走在塄下就听到塄上鼓乐齐鸣，司仪慷慨激昂、振振有词。老人家门口搭着灵堂，挽联低垂，纸幡飘扬，满眼惨白。昔日寂寥的巷子此刻人声嘈杂，人来熙往。有穿孝服戴孝布的是老姨亲戚，他们面色憔悴、步履蹒跚，灵堂不时传来阵阵哭泣，如泣如诉。不远处，长长的席棚，棚里坐满了亲戚乡党。

一场又一场迎饭礼仪正在紧张举行。唢呐声声，前呼后拥把亲人的饭食迎回堂前，有水果、糕点，还有蒸好的条子肉，分别用九只碗碟盛装，上面插色泽艳丽的纸花。村口设立方桌，前来祭奠的亲朋在村口等待，鸣炮，等待主家迎饭。

迎饭队伍浩浩荡荡，一溜儿的白衣素服，有人在前面打灯笼，乐人奏乐。打灯笼的是巷子西口的叔，村里白事都请的他。老姨至亲多，迎饭流程一直持续至日上三竿。

接着扫墓，都是女眷去，领头的拿着几根桃黍秆做扫帚，下到挖好的墓道，左扫扫又掸掸，清扫老姨地下的厅堂。当然有些耍闹的成分，但规矩一样不能少。

接着拜罩，罩子为龙图腾，寓意吉祥圆满。儿孙跪拜，罩子红色绒布，上覆金顶，四周镶嵌花卉图案，可将棺木罩住。紧接着抬棺木，众乡亲齐心协力将棺木抬到铁架上，铁架四角有铁勾，勾上系粗麻绳，绳上套木棍，两人一组共计八组平衡抬起，中途可换人，但棺木不能挨地面。

我和村里一个身材瘦小的乡亲为一组，他应该是村里人，但我未曾见过他。其他各组人员虎虎生风，阔步向前，棺木忽忽悠悠，鞭炮齐鸣，每个人都使出浑身力气。

出村子，走小路，路太窄，仅容下棺木的宽度，两侧人员只能走倾斜、泥泞的路边甚至虚松的田地。路边杂草丛生，坑洼不平，脚步趔趄，拐了脚也不能喊痛。肩膀被棺木重重压着，坚硬的木棒磨损着肩膀，感觉隐隐刺痛。

正值中午，阳光灿烂，热得人前胸后背汗津津、湿漉漉。离开故乡，十几年来很少干农活，此时我气喘吁吁、脚步凌乱，感觉虚脱了一般，中途被后来的乡亲换下。所有抬棺木的乡亲咬紧牙关，坚持不懈，终于把棺木安全送到墓地。用绳索捆牢棺木，缓慢松绳索下到墓坑，有挖墓人卸去绳索，再一点点向墓厅推，直至棺木完全推进去，最后封堵墓厅。

乐人奏乐，亲朋为老人点乐曲。以前挖墓都是人工，现在有了挖掘机，打墓人只需修补完善即可。泥土被一掀一掀填进墓穴，很快形成土疙瘩即坟茔。这是老姨的坟茔，等同于她的另一个家园，也完成了老姨人生最后的终点。

全村的人都来了，这就是乡亲，他们放下田间劳作，打墓、执事、帮忙。即使采摘的蔬菜眼睁睁发黄打蔫，也顾不得去集贸市场；家里一大摊子事急等着，火烧火燎，也要停下来；即使舟车劳顿，也要请假回乡，甘愿冒着被辞退的风险。乡亲们说，故乡是根，没有了根，何以成人，就像树木，失去根基很快会枯萎。也只有故乡、亲人才是血浓于水的根脉，没有了故乡的泥土，就像浮萍，无依无靠，无所依托，精神和灵魂也无处安放。

喜事是堂哥家发落孙女，孙女生得聪明俊俏、落落大方。朱红的大门、喜气的对联，大红灯笼高高挂，透亮的窗户贴着彤红的囍字、鸳鸯。喜棚下，村里人三五闲聊，不亦乐乎。服务队忙着切菜，蒸甜饭、蒸鱼，炒鸡肉、炖排骨，为傍晚前的席面忙前忙后。一时间，香气四溢，满院飘香，人们脸上洋溢着灿烂的笑容。

鞭炮噼噼啪啪声震如雷，深蓝的星空，烟花绽放，璀璨夺目，又一场村里人的聚会隆重登场。

在故乡的大地上，每天都在演绎婚丧嫁娶，生生死死，喜喜悲悲等各种各样、朴素动人的故事，愿故乡人间芳菲，生生不息，绵延不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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