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人处世,到底是洒脱好还是执着好,不好说。请看一例证。
1.洒脱随意的余一笙
武汉作家王石的中篇小说《我哪儿都不去》(载《中篇小说选刊》1999.2),成功地塑造了一位现实生活中常见而艺术作品中未尝见(恕我孤陋寡闻),因而显得相当独特,相当典型,特别引人注目、发人深省的人物形象——余一笙。
余一笙出身于干部家庭,父亲是参加过中原战争的老革命。他本人下过乡,1977年以全县第一名的成绩考上复旦大学新闻系。毕业时成绩优秀,上海好多单位愿留他,他说“我哪儿都不去”,回到了父亲身边。80年代中期,余一笙有着令世人包括诸多中层干部都羡慕乃至嫉妒的“优越”:文凭,工作(电台记者),三室一厅住房,一部私人电话,一台日本松下G30录像机,年轻漂亮聪明活泼的妻子。
就个人气质而言,他长得高高瘦瘦,风流儒雅,反应敏捷,聪明绝顶,为人机灵而随和,会说笑话,富有幽默感,所以人缘甚好,谁见谁喜欢。更让人刮目相看的是,余一笙有相当高的外语水平,上大学时获得过全校英语竞赛第一名。由于突出的外语才能,人们(包括他妻子)都劝他出国,否则太可惜。但他坚决表示“我哪儿都不去”。
为什么呢?因为他对哪儿都不满意。例如,日本盛产工作狂,没有生活情趣。欧洲也不能去,因为传统太牢固。美国比较好留下来,但一般中国人去了也就是在华人圈里转转,跟在国内差不多,去不去一个样儿。香港不能去,因为生活太累……总之哪儿都不好,最好的是自己所在的地方。
因为他聪明,有才,那点工作根本不够他干的,所以有大量的闲暇时间。闲了带老婆去旅游,满世界跑,但不喜欢深圳,讨厌那里的高楼大厦,尤其讨厌那里的紧张忙碌。不出去时在家玩,玩扑克牌,一打一个通宵;打腻了换种玩法,一种打法可以打它一两年。还玩电子游戏机,后来又玩电脑,直至玩成了本市的电脑名人,能在报纸上开专栏写小文章指导电脑发烧友。
1992年人们开始拼命忙赚钱,余一笙对此不以为然,为电台策划了一个节目,谈在金钱面前要保持悠闲心情。他拒绝追求金钱,拒绝被金钱所异化。他说:“钱嘛,生不带来,死不带走。我不想为钱把自己搞得太累。”所以当别人为钱忙得溜溜转时,他在打牌,不打牌的时候悠闲地躺在长沙发上看明清文言小品,或者翻翻自己订的期刊《英语学习》。当他玩电脑玩出档次之后,电脑商高薪聘他加盟,他只是不置可否地笑笑,一派仙风道骨的神态,让整天沉浮于滚滚商海中的人们赞叹不已。
2.一事无成的余一笙
余一笙因为聪明、能干,因而有闲、会玩,因而活得不累,活得随意,活得散淡,活得洒脱。但也正因为如此,他又一事无成。他不愿在基本工作之外多干任何一件正经事,甚至玩也要玩得轻松,不能太累。作者用一个细节特意点明了他的这一性格特点。有一个时期他和妻子玩游戏机——“俄罗斯方块”,他与妻子一起玩,当他玩到高于妻子时就不再玩下去。
妻子讨厌他这种浅尝辄止、不求进取的性格,逼他打到十万,并在一边给他加油助威。他经过一段苦战,一直玩到九万八千分,却再也不往上打。他仰身躺在床上,一连伸了三个懒腰:这样玩得太累人,娱乐变成了受罪。说着他就不肯再玩下去了。妻子气得骂他“你真不像个男人”。
他的朋友也深深了解余的性格,曾当面说他:“一笙,你他妈的真是聪明,我不是当面说你,你要是专心致志地干一件事,那绝对出大名,可你就是不干。你这人就是怕吃苦,喜欢玩,结果一事无成。”
余一笙对什么都不在乎,什么事也打不破他悠闲散淡的心情。他永远不变的习惯性姿势是悠闲地“操着双臂”(作品中反复重复这一细节),一副漫不经心、不置可否的样子。即使朋友“骂”他不长进,他也只是不屑地摇头笑笑。
他年轻好胜的妻子非常讨厌他这种漫不经心、不愿吃苦、不愿长进的性格,曾骂他不像男人,但他并不气恼,只是操着双臂说:只能说不是你理解中的男人。终于,妻子因嫌他不争气而离开了他。但另一个更年轻的女人(报社编辑)却欣赏他这种性格,写文章称他是一个淡泊的人,一个看重过程的人,一个随遇而安的人,一个有趣味但并不低级的人……
3.脱好还是执着好?
余一笙到底是一个怎样的人呢?通过介绍,读者已经对他有了一个大体的了解,这里笔者不打算再多说什么,只想向读者介绍一下作者对他的分析。
在《中篇小说选刊》载文后的创作谈中,作者说像余一笙这样的人,在我熟悉的很多人中都可以找到他的影子。他们聪明,有能力,活得游刃有余。但也仅此而已。凭天资,他们原本可以做出一番事业。但是没有。余一笙就是这样的一个聪明人。由于比一般人反应来得快,往往他走一步,别人要走两步,如果他就此往前走去,那应该是能出大成果。但是他没有。因为这种事仅有超出常人的聪明显然不够,还需要有超出常人的坚韧,而且后者更重要。
作者将以上道理加以推演,发现各专业领域内才华彪炳、机锋四出且能多面出击的聪明绝顶的大才子,多数未能排在第一的位置上,这里的道理值得玩味。
通过余一笙形象的塑造,作者试图揭示一个生活的悖论,即两难选择:做人处世,到底是洒脱好还是执着好?
余一笙散淡,洒脱,闲适随意,漫不经心,活得轻松自在。这不是人们追求的人生境界么?多么让人羡慕啊!但是,正是他的轻松洒脱,白白浪费了他的才华,终于一事无成,被他老婆斥为“无用的废人”。那么,执着地进取吗?执着必然太苦太累,必然要承受更多压力,要付出太多体力与心力,甚至耗尽生命,而这又失去了生活情趣——活着干嘛呀!难道是为了吃苦受累,自己跟自己过不去吗?!
看来生活很难两全,这就是现代人(其实古代人,将来人皆如此)的又一大困惑。作者将这一困惑精辟地凝结为一句话,这就是关于这篇小说的创作谈的标题(也就是小说的主旨):《一个聪明人留下的悖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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