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五年高中毕业回到俺那山村后,接过老秀才的班,成了俺村办红白大事的收礼先生。
所谓的收礼先生也就是替主家记送礼帐的。当收礼先生可不是白当的,既干活也得送礼,白吃一顿谁也咽不下去。谁请我去当收礼先生得先准备一份礼,当然了,礼不会白送,你有事了人家会还回来,这就叫“礼尚往来”。过去山村里识字人少,老秀才是唯一在晚清上过私塾的识字人,坐礼桌写礼薄当收礼先生已经五十多年,老眼昏花,心记也差,不是写错字就是算错帐。我回来了,老秀才带我办了一两场红白事,把当收礼先生的程序教给我就退休了,所以村里所有的红白大事都请我去当收礼先生,这一干就是三十多年。
我们这一带的风俗,办红白大事也有“四大班子,”照客、收礼先生、坐库和厨下,照客是“总统,”是村里有头有脸、能说会道的人当的,一般有两人,一人负责本家客,一人负责娘家客,主要任务是协调好主家和客人之间的关系,安排好一切事务。收礼先生负责记帐,即来客送多少礼,收入多少,并且还有白事写挽联、红事写喜联、喜帖等职责。坐库大都是主家的近亲充当,负责管理办事主家准备的烟、酒、菜等一切东西,谁去讨要都得经照客批准,要不没有规矩就不能成方圆。厨下负责做好饭菜,让客人们吃饱喝好。
那时俺村里办红白大事很简单,“白事玩土工(挖墓的),红事玩旋风(借东西、跑腿的)。”只要记着这两条都行。有时照客疏忽了,招待不周,有些土工、旋风也会偷懒,照客就会以“红白大事是黑布衫轮着穿,家家都会有,在这办事你偷懒,你家将来办事我们去都偷懒”为由将偷懒者骂个狗血喷头!谁也不敢偷懒。
那时的收礼先生也很好当,收礼先生也只有我一人。头天去,把挽联或喜联、执事单写好,最大的活是制礼簿,那时没卖现成的,白事用白纸、红事用红纸,估量好主家有多少客人订多少页,再用钉书机或棉线穿成帐本。第二天收礼更简单,白事送礼都是?蒸馍篮,都是手搓圆馍,用柳条或竹编的小篮盛着,行对不行单,近亲装二十四个,远一点二十二个,再远的乡邻朋友十八或二十个,用一条白毛巾盖着,主家会派一个孝子接篮,把篮子?到我面前,报上姓名,我在篮上贴一个名字帖,以便辩认是谁的,然后在礼簿上记下名字,再写上“祭礼”或“供食”即可,然后由孝子?着入库,只是苦了坐库的,得一一回篮,二十四个的回十个,二十二个的回八个,二十个的回六个,十八个的也回六个,实实的得忙大半天。结婚嫁女的红事更简单,送的礼大多是床单、毯子,有的甚至是一双袜子或床罩枕头,只要写上名字记下送的是什么东西,放到主家准备的箱子等器物里都行,多一件少一件主家也大多不会一一检点。因为都相信我不会揣上一件拿走的。至于送个几块钱的搪瓷洗脸盆就是贵重物品了,只有最亲近的朋友亲戚才会送的。我二叔当时在乡政府工作,结婚时光洗脸盆就收了四十八个,到如今三十多年了也没用完。
八十年代末到九十年代初吧,送礼忽然送钱了,这可忙坏了我这收礼先生,那时送礼少则三块两块,多则五块拾块,有脸面的人家客多,收的钱我一手都攥不下,到头来一数也不过千把元,还得和主家对帐半天,弄得我常常头昏脑胀。现在送礼钱越来越多了,少则一百,多则上万,收礼先生愈来愈难当了,请你去当收礼先生就像防着你贪污似的,送礼的人掏了礼会立到你礼桌前看你记上了才走,主家也要安排一个信得过的亲戚来收钱,我只负责记帐,可出了差错你还得分担责任。为了避免嫌疑,我不管去谁家坐礼桌当收礼先生,我常常口袋里不装一分现金,记帐时尽量小心。但久过河必有湿脚的,有一次从帐上算是多了五百,可收钱的主家老表手里的礼金却少了五百块钱,这五百弄哪去了?反正我只管记帐,手没摸过别人送来的现金,主家的老表却要我负担二百块钱,我当场拒绝,主家看没法解决,又得罪不下老表,装出一丝笑意,瞥了我一眼,“大度”地说了一句算了,但从他瞥了我一眼的眼神中,我分明看到了他对我的不信任,所以从那以后谁家有事我就躲着,再也不干即出力、又送礼出钱的收礼先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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