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马路湾书店偷了一本书
事情发生在哪一年,记不清楚了。我家住在中华路三段28号,离马路湾新华书店很近,书店成了小时候经常去玩的地方。说是玩,就是逛逛,隔着柜台看看各种书籍的封面,红红绿绿,魔力十足。有几个柜台排列着千百本小人书也就是连环画,当然为我最爱,用眼光饱览书名与封皮画面,心里猜测里面如何热闹。
这一年书店中间空地摆设了七八个大台子,把许多书摆在台子上展卖,很多顾客围在台子四边选书。于是我一放学就跑到一个文学类台子前去翻故事书,这些故事书大都是小开本的文学名著节选本,薄薄的,用上个把钟点就能看个大概齐。眼睛飞快地划过一页页书面,把故事吞进肚子里,滿汁多水的一股脑幸福。
那天晚上,照例来到了书店的文学展台旁,挑了一本薄薄的小册子,书名叫《野小鬼》,封皮上一个野生生的俄罗斯男青年英武形象,一下子抢夺了我的目光。这是苏联长篇小说《青年近卫军》的节选,作者法捷耶夫。小书讲的是,二战时德军侵占主人公谢尔盖.邱列宁(爱称谢廖沙)的家乡后,谢廖沙用燃烧瓶扔炸德军司令部的事情。惊险的故事抓住了我的心,完全陷进书的场景中去了,兴奋,害怕,兴奋阿廖沙孤胆杀敌,害怕阿廖沙被德国鬼子抓住。一个小学生呆呆地站着看书,紧紧地抓住这本薄薄的小书,全然忘记了身边的一切,忘记了自己身在书店。
突然书店打烊的铃声响了,店员高声招呼人们走出书店,我机械地抓着小书,被人流裹挟,走出书店。
书店的大门关上了,里面的灯光暗灭了。我站在书店门口,一瞬间人又回到现实世界,脑子里真的炸开了燃烧瓶:
野小鬼这本小书,怎么还在我的手里?它必须是留在书店里的!
你没有买这本书,你为什么拿出这本书,你是怎么拿出这本书的?
一个声音在耳边轰响,你偷来了这本书,你是小偷。不,不能让人们知道我是一个小小的偷书贼!快点,不要等那个眼镜男店员,那个漂亮女店员找出来抓住我!我夹起小册子飞跑了起来!
跑到家院,爬上破旧的樓外木梯房,兔子一样钻进家里,心呯呯地乱跳。阿廖沙紧张是他炸了德国鬼子司令部,我紧张是我拿了他炸司令部的故事书,他是英雄我是小偷,天降灾祸,惹上了大麻烦。
迷迷糊糊睡着了,没有做恶梦,也没有人来捉拿我……
第二天清晨起来,洗脸,吃饭,上学,同学们快乐地朗读,小鸟快乐地歌唱,我默默无语。
当然没有勇气去书店还书,这事情说不清的!秘密永远藏起来了,没有任何人知晓。当时我是在和平大街小学读书,也许四年级,也许五年级,是班中队委员,老师同学眼中的好学生。
那本书我一直藏起来,从来没有再翻过。直到八九年后,1968年秋天我下乡了,成了知识青年,一个寒冷的夜里,不知怎的,想起了这本书,想起了这个不堪的马路湾傍晚。小书事件后,我有两三个月没有踏进马路湾书店,走路也从来不在书店门口过。
1969年1月,从乡下回沈阳过春节,我找遍家里东西南北,《野小鬼》这本小册子不见了。
又记,写了上面文字后,上网查了一下,野小鬼是人民文学出版社上世纪五十年代出版的外国文学名著节选本,定价一角贰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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