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谈漫忆军垦生活
林荷芳
一、高强度的劳动锻炼
1970年7月底,我们离开大学校园,分到浙江省长兴县环桥6295部队军垦农场新一连劳动锻炼。到达场区后,我们看到道路两旁金灿灿的稻浪,我们才知道,原来这儿的稻子专等着我们来收割呀!到场以后,没有欢迎仪式,沒有领导讲话,第二天,就投入到抢收抢种的双抢劳动中。我们这群在大学里悠闲惯了的学生兵,在那么大热的天,干起活来也亳不含糊,每个人都拼足了劲地快速收割,不让自己空余一分钟。部队里的一套工作程序更是发挥了优势。他们把我们一字儿排开,每个人平均分割几株稻,然后看谁先到达前面的因埂上!年轻人都有一个向上的心,谁也不甘落后!于是大家用劲的比赛起来,这样,劳动效率大大提高了。这样的比赛经常重复,可人的体力消耗很大,好在那时我们年青,吃饱饭睡一个晚上,第二天照样投入同样的劳动场面。
前几天割稻子,接着把割过稻子的水田放满水,翻田后开始插秧,同样的方法,经常的小比赛,经常的大干快上,可人的体能是有限的,几天后,有人在田边昏倒了,同伴们紧急地帮忙救助,待昏倒的人苏醒后,大家各人回原地劳动。那时的口号是:宁为公字昏倒在田头,不为私字躺床头。昏倒的人为自己的不争气拖累了大家而负疚。所以再没人为昏倒而怜悯,各人都在心里为自己要坚强而努力!
我们这个连队叫新一连,有学生兵共150人,两个男生排,一个排50人,一个排40人,我们女生排40人,还有一个炊事班10人,一个连部班,如通讯员、保管员、文书、饲养员等。那么些人,负责收种水稻四百亩田。连队领导由军人担任,连长,正副指导员,三个排长,还有一个卫生员共七人负责领导我们这150人的大学生。至于副排长,正副班长由我们学生中的人员担任!
过去在农村,一个壮劳力种三亩田算是够能干了的,并且他家里还有妻子为他烧饭做家务送点心,回到家后就处于全休息状态。我们这群男女学生就相当于农村的一个壮劳力,体力不差于农民。一个人的可塑性有多强啊,不管你是城镇、农村出身,放在某个岗位上,什么事都能够干好!
夏季的抢收抢种工作仅十多天就结束了,本来晚稻限在立秋前插秧完毕,因为我们到的时间局限,所以延迟了几天,但愿秋季气温不要太低,让晚稻好好生长。
在这次双抢劳动中,许多人都是从割第一块田的稻子开始,一直劳动到最后一块田插秧结束,没落下一天,我也是其中之一。想起来真不容易!
二 艰苦环境的意志磨练
我们这个农场据说原先是个劳改农场,现改成给大学生锻炼的一个场所,已有上一批大学生在这儿锻炼了一个周期,我们现在是第二批了。所以,我们到这儿时,住的茅草房比较整洁,每个房间排着五张叠床,住十人。旁边还有一个储物间给我们放箱子等平时不用的物品。厕所离宿舍不远。房子旁边还有个简易小房是洗澡间。房子前面场地上挖坑摆放着两个大水缸,由我们轮流从河里抬水倒入水缸,供平时刷牙洗脸用。
我们刚来时一无所有,那么多人吃莱均要到长兴县城去买,天气又是大热天,买的东西不好久放,可能是炊事班的同学沒经验,伙食不大好办,吃的东西与大学里的伙食落差太大。所以,有同学就唱开了打油诗:住的是破草房,喝的是泥塘水,三天两头冬瓜汤!大约过了二十来天后,我们自己小生产基地种的蔬菜逐渐长大,小青菜、萝卜等逐渐可以进到厨房,我们的伙食才慢慢好起来!第一年冬天,地里种的油冬儿青菜长大,鲜菜吃不完,炊事班同学把菜腌制成咸菜,放着第二年可吃一个上半年!我们自己养的鹅也陆续可杀可吃!
休息天,炊事班同学还到长兴县城油条店向当地师傅学习如何炸油条,虚心请教面粉与其它配料的比例,他们静静的看着观摩着,忽然,有两个妇女从旁经过时对起话来:现在你不要看街上穿破衣烂衫的是要饭的,说不定是大学生呢!两个观摩炸油条的人呆了一下,再看看身上穿的用绳子束着的被棉袄,相视而笑了!
我们刚来时,吃饭放在空旷的草房内,每个班在地上围成一圈,菜盆就放在地上,我们坐在小凳上吃饭。过了几个月,旁边部队连队调防走了,留下一个餐厅,说是餐厅,其实也是草房,只是摆放了桌子。但我们的小矮凳够不上桌子,不知谁的主意,大家在地上挖了四个深洞,把桌子的四条腿放进去,这样我们就能坐着在桌边吃饭了!因陋就简,创造稍微合适的条件。
第二年的春耕也是考验人的季节。春天本来多雨,春寒料峭,乍暖还寒,长兴的天气比我们家乡又要冷一个梯度,几乎每天出去都会遇到蒙蒙细雨,我们都要披着尼龙布,用绳子扎住,干活才不让雨淋。一次收工回来,指导员走在我旁边,他与我搭话:林xx,辛苦吗?这样的劳动你经历过吗?我说:指导员,我是农村出来的,从小在风雨中长大,不辛苦,就是觉得劳动强度大了点!我是个直率的人,心里怎么想就怎么说。不知是我自己感觉过敏还是怎么的,我直觉指导员在以后会上的讲话怀柔了许多。
在一个雨后初晴的日子,我们要去查看各块田里的积水情况,积水多的需放掉一些,免得使稻苗烂掉。在这种情况,泥地的路是最难走的。城里的同学走惯了平坦的马路,五根脚趾是舒展开的,只有农村出来的人才知道要用脚趾钉在泥土上才不会滑倒。我牵着一个同学的手,一步一个脚印的在地里走,我想那同学是从未走过这样的水泥路的。
第一年的秋收开始了,丰收的喜悦快乐着我们的心。除了割稻子,我们女生大部分时间在晒场上处理稻谷,要把稻谷晒干颗粒归仓。晒干稻谷也不是一蹴而就的,在晒场一遍遍地把谷子里的杂草用扒子扒掉,剩下的稻谷中也不是晒干就可以了,稻谷中有些颗粒饱满,有些不饱满甚至瘪谷,必须把瘪谷分出来去掉。我们女生中有几个是农村来的,很懂行,本来农村中有风柜,把稻谷放进去,摇动风柜吹出来的风就可把瘪谷吹走,现农场沒有风柜,我们就用土办法,待有风时刻,用畚箕装上谷子,慢慢倒下来,瘪谷份量轻,随风飘走了,而饱满的谷子就落在地上,这样就把好谷子分出来了。真是:谁知盘中餐,粒粒皆辛苦啊!
看着我们辛勤种出来的稻谷变成粮食一车车的打包运走,心里的感觉真好,辛苦与疲劳也忘记了!也在这段时间,有营部干部来我们连队巡视,我偶尔路过,听见他们在谈论:大学生不管放到什么岗位都会干得很出色的!这是军队干部对我们的真实评价!是啊!我们都是百里挑一高考入大学的,我们所想所做的事也会是百里挑一的!可惜我们现在被困在这儿!何时能展示我们的才华?
三、肃纪收心的政治学习
我们也要进行政治学习。我们连队农业生产任务重,劳动强度大,政治学习一般安排在田间劳动忙过后的空隙时间或下雨天进行。政治学习一般由指导员作报告,我们各人带上小凳子坐着听讲,有时也讨论,也有我们学生谈体会。学习的内容大多是针对我们当时的无政府主义,加强纪律性等。指导员是很实在的一个人,他不苟言笑,但不古板刻薄,毕竟水平有限,在对我们大学生们讲话时,虽做足了功课,总还是有点紧张,他口里常说的一句话是:我是大老粗,你们是大老细。我们的休养性在这个场合也体现得很到位,不管哪位领导在上面发言,我们在下面都鸦雀无声。记得原来的副指导员转业后,換来一个新的副指导员,连长、指导员让他在我们面前亮个相,作个发言,谁知这位仁兄在大众面前不会讲话,语句沒有逻辑,沒有顺序,没有内容,可我们下面听的人也是静静的,波澜不
部队有个习惯,每逢开大会的时候都要唱歌、拉歌,显示活泼气氛,唱的歌都是军旅歌曲。一次,在拉歌中,我们学生连队不知谁发声唱起了国际歌,我们中男生占了三分之二以上,男声盖过了女声,那浑厚低沉的男中音深沉有力,富含感情,歌声萦绕着草棚会场,歌声中体现着成熟男性的那种含蓄丶稳健与隐忍。唱得我们自己都被感动了。旁边的小战士在静静的听,他们一定佩服我们学生兵的水平。连长、指导员及营部的领导们也在认真的听。我到现在为止还认为那次的这个集体歌唱是水平最高的!
记得有一次,我们搞了个忆苦思甜,这也是政治教育的一部分。厨房给我们做了糠菜饼,要我们吃了后谈体会。我们的体会五花八门,有的说,这饼好吃,旧社会还吃不到呢!有人说,我们要经常吃这样的饼,不忘阶级苦;还有人说,我们平时可以多吃这个饼,节约粮食。我就直截了当地说,这饼是不好吃的,但我们必须努力过好日子,使自己不再吃这个饼!
四 、军训
我们的农场叫军垦农场,除了干农活外,我们还有军训的任务。我们曾作过两次实弹射击,一次手榴弹实弹投掷。这对于我们学生兵来说是了不起的大事。
在刚到农场的那个夏收夏种双枪劳动后,我们就每天早上起来到场地上作立正稍息向左向右等队列训练,这些在学校虽很熟悉的动作,可与部队的要求却差多了,有人说,队列训练体现部队的战斗力,所以,队列训练是当兵的基本功。
开始,由每个排的军人排长带队整个排训练,过段时间即由各班的班长自行喊口令。别看这个喊口令,连体育系出身的同学也喊得不利索。排长在旁指点着左右转体动作不利索的同学,看那同学动作不标准,急得用脚踢过去。在这个场合,人的聪明程度体现出来了,我们数学系同学的灵敏度无可挑剔,当然挨不了排长的脚踢。
在第一年秋收秋种完成后,就进入了农闲阶段,我们进行了一个阶段的打靶训练。连队给我们发了枪,到空旷的田野上练瞄准,以每个班为单位,拿着真枪,学习拉枪栓,子弹上膛等动作。对于这样的训练,我们觉得好玩,时间过得也快,一个上午下午的单位时间一下子就过去了。训练了一个多星期吧,我们要进行实弹射击,这是我们所期待的。实弹射击分批进行,在一个小山坡上插好靶子,然后每人射击后由报靶人报出精确度。我很兴奋的期待着轮到我射击的一刻,可是,真等喊到我的名字,真的子弹发到我手上时,我却浑身战栗起来,原来的那分勇气与兴致不知到哪儿去了!可想而知,我第一次打靶不及格,只打了25环!
在第二年秋季的打靶中,我调整心态,吸取教训,这次打了45环,属优秀!这事可说明,一个人对许多事的处理,必须亲临其境才有发言权,想当然是不行的!
我们在进行手榴弹实弹投掷前也进行了约一个星期的投弹训练。我体育成绩不好,手榴弹只能投13米,再怎么训练也提不高成绩,可实弹投掷起码要投20米以上才可掷实弹。指导员就想出办法,让我们几个不合格同学到山上溪边一个深坑边投掷,这样就不会伤到场地上的人员。据说那天出发去实弹投掷时,指导员简易写了留言,一路上神情严肃,他怕我们这些娇滴女兵不知会出什么险情。可我们哪里体会到带兵者的不易!仍然嘻笑着。当投弹任务结束后返回时我们一阵轻松,当然,指导员比我们更轻松了。
五 、军旅中的文化生活
部队里也有文化生活。
我们的文化生活之一,就是到团部的水泥场地上看电影。那里有个很大的场地,可集中几千人,每到放电影时刻,周边驻扎的部队都到这儿来。这儿有个很体面的台子,拉起屏幕能放电影,撤掉屏幕能演戏、开大会。团部所在地有家属接待站,也有一些服务机构,商店。轮到看电影的晚上,我们早早吃了晩饭,赶在天黑前到场地。我们所看的电影,基本都是《南征北战》《小兵张嘎》《地道战》《地雷战》《闪闪的红星》。尤其是《南征北战》,我们看得快要背出来了!不过,看电影我们还是喜欢去的,在这个场合,我们可以看见许多的同学,虽说不能流动打招呼,但远远看一下也很亲切啊!尤其原先大学里的对对恋人,在这儿能隔空看见,也是一种牵挂的放下。
大概在第一年秋收后,团部在我们三个连队中抽调了一些文艺尖子,加上部队中自己的文艺骨干,组成了一个演戏班子,准备排演京剧《沙家浜》。通过他们的努力,这个《沙家浜》排得很好,很成功,曾在团部的台子上演出。我们都去看了,不亚于专业演员的水平。演阿庆嫂的女演员是我们数学系的同学,所以我们看这个演出也感到格外亲切。据说他们到师部演出也获得好评,为部队贏得荣誉,争了光!
我们新一连也在排练京剧《红灯记》。这个剧演出阵容小,情节简单,选的演员都是本连队各班人员。在我们大学生中,有许多人喜好文艺,也有这个天赋。农闲季节搞点活泼的文艺活动很有好处。《红灯记》整个剧的排练也获得成功,曾在营部礼堂演出。演铁梅的演员好象是地理系的一个同学。我很佩服这些文艺爱好者,在那样的环境能够达到这样的水准是很令人钦佩的!
大约在农场生活的后一阶段,我们的自由度稍微大些了,群众性的娱乐活动也开展起来。记得在我们女排宿舍外的场地上,我们拿着小凳坐在一起唱歌,那时唱的基本是京剧样板戏里的段子,记得我在教唱某京剧段子时,事后有人说我的京剧唱腔带有越剧味,我淡淡避开那话题,那时我还真不想让别人知道我会唱越剧,因那时视越剧为黄色歌曲!
另外讲一下我本人的一个愉快经历!
我们的小生产基地有一块地在附近的村庄旁边,经常有农民家养的鸡把我们的菜啄掉,平时连队沒有人在那里劳动时必须派人看住菜地。一次政治学习时由我去看管。我一个人在那里无所事事,想起,唱歌吧!那天下午,我开口放声大唱,把小学中学及以后学到的所有能唱的歌,戏曲全部轮着唱,直唱到喉咙沙哑发声困难为止。这是我独自一人在农场开的音乐会。这个愉快抵消了我那时的全部烦恼!
农场生活结束近五十年了,现在回忆这段生活,有苦有乐。这段生活把我们从象牙塔里的天之骄子拉回到现实,使我们脚踏实地的分赴到各个基层工作岗位,做好每人最基层的工作。我们与降大任的先人比较,没有饿其体肤,少许的苦其心智,仅是短期的劳其筋骨,所以我们注定是平凡的一生,也就无怨无悔地过好自己平凡的生活吧!
林荷芳,浙江省台州市人。1946年8月出生,杭州大学数学系1970年届毕业生,浙江省长兴环桥军垦农场新一连劳动锻炼,曾在浙江省三门县三门中学、台州市椒江区中学任教学,中学高级教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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