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小的时候,我婆婆住在大堤外面的沙滩高处的一个草棚子里。她在那里种着自己开垦的荒地,自炊自造。和我们住的房子,有一千多米的距离,隔着大堤。我们住的房子是我爷爷婆婆在宣统年间造的,土砌瓦盖的,在当时来说,不算差房子。我爸妈曾多次劝婆婆搬到堤内住,不要在堤外的草棚里住了,可婆婆就是不听,她坚决要住在那个草棚子里。听婆婆说,那个草棚子是爷爷很久很久以前搭的,不过每年都修整过。我从没见过我爷爷。我每天放学后都跑到河边看婆婆,特别是春天的时候,那个沙湾好美呀,苇蒿满地芦芽短,岸柳成荫一片绿,放眼望去,有马儿低头吃草,有水牛睡在草地上反刍,牛角上还站着叽叽喳喳的鸟,野兔子时不时的蹦哒几下,洁白的羊儿走走停停,一片生机。我觉得婆婆住在这里蛮好,我非常喜欢到河边去玩。随着我慢慢长大,婆婆也越来越老了,我也觉得婆婆应该搬回去和我们一起住,我多次跟婆婆说,也跟我爸妈说,但我婆婆就是不听,偏要守在那个草棚里,看那一抹血色的晚霞,原来,这里面有蛮多我不知道的故事。
这个沙湾在今天湖北省枝江市百里洲镇的南河边上。我祖上是湖北松滋人,在松滋有老家,是纯渔民,从我太爷爷开始水旱两兼,就是又捕鱼又种地,以捕鱼为主,停在岸边,就着沙滩,开荒种地,搭一个棚子,很简单。没想到沙滩土地肥沃,收成不错,到我爷爷时,就一半捕鱼一半种地了,后来落籍就落在了枝江县。
一九四三年,日本鬼子占领了枝江县,也来到了百里洲。
日本鬼子在百里洲烧杀抢掠,无恶不做。百里洲人民陷入水深火热之中。
这天下午约五点左右,我爷爷结束了一天的捕鱼在草棚旁晒网。三个巡江防的日本鬼子来抢当天的鱼获,他们每天这个时候来,已经抢了上十天了,我爷爷说今天没捕着,没有。草棚就这么大一点,他们搜也没搜到,三个日本兵不信,硬说爷爷把渔获藏着了,要把爷爷抓走,三个日本兵就推搡着爷爷,要他把渔获交出来,就在一瞬间,我婆婆拿把镰刀从草棚后面窜出来,双手握柄奋力向那个日本鬼子头部砍去。一镰刀把那个日本鬼子的脑袋砍掉了,爷爷飞起一脚踢倒一个日本鬼子,顺手拿着鱼叉刺进了那个日本兵的胸膛,这当儿,还有一个日本兵举枪朝我爷爷连开三枪,我爷爷也倒地身亡了,我婆婆钻进芦苇丛到河边,驾小鱼船奋力划到对岸,后面日本兵不断向我婆婆开抢,我婆婆到对岸后才回过神来,她坐在河边嚎啕大哭。
天边,那一抹血色的晚霞,洒在我婆婆的脸上,洒在河面上,整个河水都是红的。婆婆只好回了松滋老家,直到一九四五年日本投降后她才回来,从此她住进了河边那个草棚里去了,每每还一个人沐浴在晚霞里,呆望着天边,向晚霞深处走去,那个血色的晚霞已经深深地印在她的脑海里,溶化进血液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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