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删其快手,去其抖音,控其微博、头条,时断其所连之WIFI。不然就会天天忙于喊着“曼德拉效应”,说小时候学的都是“斯人”,现在课本上的“是人”都是后改的,说群体记忆被篡改了,就差喊“我不听我不听我不听”了。
其实,大家的记忆不光来自不同版本的课本,还来自不同的教辅材料、课外书、典籍文章。自唐宋开始《孟子》就有“斯人”、“是人”两个版本,“斯人”、“是人”皆可。何必争得急赤白脸,搞得“斯人”独憔悴,“是人”亦可悲。
东晋干宝写的《搜神记》里有个“邺令王乔”的故事,说得是在邺地当官的仙人王乔的传说神迹。东汉的泰山太守应劭比干宝早了很多年,写过一本最早的正本溯源辟谣专著《风俗通义》。巧的是《风俗通义》里有个“叶令王乔”的故事,说的是叶地有个“叶令祠”,是纪念叶地的令仙人王乔的。这个“叶令”行为和《搜神记》里的“邺令王乔”差不多。当然应劭的《风俗通义》是辟谣的,说“叶令祠”是纪念春秋战国的“叶公高”的,王乔传说中是周天子的王子,八竿子打不着。说白了就是那时候平民百姓不识字瞎传的。
这事挺有意思的。干宝也是识文断字的高官,虽然不一定看过应劭的《风俗通义》,但也应该知道“邺”和“叶”的区别。问题来了,今天教材上要是有篇讲《风俗通义》里“叶令祠”这一篇的,叶和邺算通假字吗?还是算一回事?“王乔”是后世李白诗里的“仙人王子乔”吗?还是东汉的“邺令王乔”?东汉到东晋不过几十年,不但没辟谣成功,这不靠谱的传说还得到了强化。谣言不见得能止于智者啊,就是亲历者都不见得能止住。
《韩非子》“喻老”篇里有个楚国的右司马劝喻楚庄王的故事,《史记》“滑稽列传”里有个淳于髡讽喻齐威王的故事。巧合的是故事里楚庄王和齐威王都整天沉迷酒色、不理朝政,右司马和淳于髡都问他们那个三年不鸣不飞的傻鸟是个什么鸟,他们都回答这个傻鸟“不鸣则已一鸣惊人”、“不飞则已一飞冲天”。如今这只傻鸟到底是楚国的还是齐国的不重要,重要的是我们现在学的那两个成语。我们不会因为这事看不起韩非,也不会看不起司马迁,都是为了讲道理嘛,故事不过是个引子。更别提有时候异字通义,条文清晰,“斯”、“是”皆可。
《风俗通义》里还讲了个宋国“穿井得一人”的故事:有个流传很广的传说,战国时一个宋国人在家挖井,挖出一个大活人来。其实是《吕氏春秋》里讲宋国有家人每天都要派一个人出门打水使用,后来决定在家里挖井,跟别人说“穿井得一人”,意思是挖井后省了一个人力。传来传去成了挖井挖出个活人来。东汉应劭就专门在《风俗通义里》辟谣了,但“穿井得一人”的惊悚故事后世各种传奇小说还是不断记载,说得有鼻子有眼,一本比一本细节更多,《太平广记》、《太平御览》、《四库全书》里都有记载。可见辟谣这事真的是任重道远,那么多本书里都有“穿井得一人”的记载,我们该信的只有《吕氏春秋》和《风俗通义》。这不比“斯人”、“是人”版本之争有意思多啦。
“斯人”可读古籍原著,“是人”亦知借用通假,何必汲汲于版本之争、嚣嚣乎记忆之真。纠结这些的当年肯定是个好学生,也算是知己了。鲁迅赠瞿秋白的话说得好,“人生得一知己足矣,斯世当以同怀视之”。这个“斯”就不好替换成“是”,不太易读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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