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说“当兵后悔两年,不当兵后悔一辈子”,其中的道理很浅显。作为曾经的军人,一名刚出校园又奔向军营的过来人,也有那么一丢丢发言权。
毕业后的状态是复杂,未来的路走向哪里,是崎岖还是坦途,是一眼可见还是九曲回转,怎是一个忐忑所能形容。几分不安几分期许掺一掺,乘着火车一路向南。从孩童到青年,从未踏出豫州半步,谁曾想也有远行的这一天。
记着有则笑话,老师让学生用“况且”造句,小明随口答道“远处驶来一列火车,‘况且’‘况且’的声音由远至近”。这笑话极富时代感,当时的火车确实如此。伴随着“况且”声连绵,我们途径合肥达黄山,途中印象最深刻的是临进水家湖站(紧邻合肥),乘务员一路小跑用急促的声音提醒赶紧关窗。在纳闷的同时,不一会儿眼前一幕让人大跌眼镜,未见列车停稳,伴随着一个个提篮,甚至是长条扁担的身影从开着的车窗跳进车厢。方恍然,原来是附近的农民挎着鸡鸭鹅、挑着菜蛋奶赶早集,一时间车厢里别样声音一片,个中滋味横跨二十年至今难忘。
第一次远离家乡,黄山的夜分外孤单。在大院报道的同时,又一次选择摆在面前,几个省份让其选择。反正都是陌生,不如选择悠远,就这样,我们一行四十多人选择了八闽之地。骄阳当空、再启新程,火车汽笛响彻,经江右向南再向南,越山林、伴流水,夜半时刻到达人生第一站——永安。
接站的干部早已在站台等待,清单人数后,一声令下全员登上军绿车厢,出发奔向终点。远离县城,越走越远,漆黑的夜,一行车灯星星点点。离开故土的新鲜感伴随着车轮逐渐冷却,心里不免嘀咕“这么偏远”。近一个小时的车程,终于到达了部队大院,从U形的车棚望去,只见沿山坡错落有致,灯光洒满一片。跳下车厢、脚踏实地,羁绊的步伐,百里一舍走出福建之行的几千天。
印象中,初到部队,我们有十几天的集训,半山上红砖灰瓦,颇为简陋的器械场,迷彩服、军绿被,伴着每天的队列训练,学军歌搞体能,穿插着雷打不动的政治学习,一群年轻人聚在一起,不同的口音相同的梦想,挥洒汗水,逐梦青春。尽管想家的念头还停留在郑州站,随后的充实就让人应接不暇。紧接着,就是二炮所有地方大学生的集训,纵穿南北,直到冀州京西第一府——宣化。
100天,至今刻骨铭心。有时回想,短暂的军旅生涯有许多难忘的经历,要问最中之最当属宣化集训的那段时光,吃过不曾吃过的苦,再难又能算什么。
本以为经过高中、大学两次军训,集训算不了什么,可残酷的事实给了当头许多棒。
忘不了,夜半三更紧急集合,伴随急促的哨声,大通铺里一片混乱,情急之下,我一把拉起被子从上铺跳了下去,直接把被子铺在地上。当时脑子里无他,只有一个声音“三横压两竖”,迅速往后一背,一手拉着水壶、挎包,一手拎着武装带扯着裤腰冲了出去。集合后便是劈头盖脸的一顿骂,然后解散休息。回去能休息吗?做梦,还要防备再次集合,被子都不敢解开,和衣而睡,那是第一次懂得了“白天不懂夜的黑”。
忘不了,较劲的豆腐块。板凳压、指头捋,关键时刻还要靠大头针和自来水,全部都是细致活。午间的时光都用来压被子,更有甚者搬来下水道的水泥盖板,一寸一寸压,那股认真劲无与伦比。可惜的是,至今我的叠被子水平永远停留在入门级,在部队的几年里,又陆续学会了被子内缝雨毡布,以及常备的三合板,才堪堪摆脱叠被子的噩梦,这些都来自生活并高于生活,没有军旅生涯的朋友实难有共鸣。
忘不了,打扫卫生的苦难。有人会问,扫地谁不会,与生俱来的基操。反问,有谁见过贴着马赛克瓷砖的小便池怎么搞?洗衣粉配刷子也要败下阵来,只能用极富底蕴的厚重青砖蹭。对,就是近在咫尺一点一点蹭,哪有人格和尊严,“物现原色”是基本概念;还有又高又直的白杨树,就是歌词中的“一棵小白杨……”,想想现在还后怕。秋天的树叶泛着金黄,一片一片煞是好看,也许它是画家眼中的五彩斑斓,也许它是歌手口中的浪漫悠远,但对我们来说就是难以逾越的一道坎。一天六次打扫,片叶不留地还是来不及,恨的只想踹它几脚,让叶子断了对家的留恋。现在每到秋天,看到环卫工人举着扫把抡砍一片,悲悲戚戚实有同感。
忘不了,你不懂洗澡的痛。十月的宣化,塞外寒风已然,雪花纷纷撒撒,一时间白装素裹妆扮人间。每天的训练如火如荼,秋衣秋裤被打湿一遍又一遍,人们对热水澡的渴望与每周一次的澡堂开放形成新的矛盾点。怎么办,又能怎么办,只能急匆匆冲个凉水澡,怎是一个“刺激”所能包含。甚好那时肾好,年轻体不壮也能安然;忘不了,从傍晚到深夜,大家轮番出公差去卸煤,一车又一车仅为难得的热水澡,仅供洗澡、不供取暖,一床单被、一屋糙男,硬扛那个冬天。
忘不了,队列训练的转转转。立正、稍息、四面转,军训基本操练;齐步、跑步、正步走,整齐划一确实好看。有这么简单,NO,NO,NO,班队列是否听过,成百上千人的军体拳方阵一遍又一遍。每个人都是指挥员,复杂的跑位、多变的口令,还好当时年轻一切都能玩的转。忘不了,最后的拉练,我们作为尖刀班,头戴钢头盔,身背八一杠,英姿飒爽活灵活现,还有那发烟罐和发烟手榴弹一切是那么迷幻。
有人会说,你这是纯纯的忆苦,别说还真是。人有时就是犯贱,痛是那么深刻,甜得那么肤浅。但我要说,有苦有甜才是生活,人生百味最是不简单。同样,也忘不了宣化的“美人指”葡萄,甜甜的味道沁入心间;也忘不了训练间隙,二炮文工团小分队迎面走来,青春的气息顿时浮现;也不忘了歇斯底里的拉歌,训练喊口号“世界以我为中心,向我看齐”的傻喊;更忘不了集训结束,大家天南海北各奔西东,每当一个中队登上卡车,我们都会热泪盈眶,口中高唱“送战友、踏征程……”
现在送走的是某某基地某某旅,远处的喇叭声响起。轮到我们了,一个一个踏上厢板,分列两侧、眼中含泪,暗暗在心里向青春的驿站说再见。
只听有人喊道:“还有没有没上车的”,隐约间听到有人高喊“有”,只见一个青涩的脸庞,目光中带着些许期望,细打量,正是23岁的自己,喊出人生旅途中驻点“打卡”的第一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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