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下已经忘了从书店扛着这部中华书局点校本《资治通鉴》回住的地方的时候自己的心情如何了,想来一定是颇为满足吧。那还是2014年一个周末的下午,如今已经8年了。
说来惭愧,这部《资治通鉴》在下买回来它就一直在房间的某个角落吃灰。8年以来,在下住的地方都换了两个,它也就跟着在下换了两回吃灰的地方。这8年之中,在下也曾有过几回想一鼓作气开卷一览的冲动,然而目光扫到那个不大不小却足足二十册的书箱的时候,却顿时败下阵来——这TM要看到猴年马月才能看完!?要不是去年有一段时间雨水特别多,在下担心它受潮而打开看了下,可能它从被装进箱子到重见天日的机会都不会有。
跟它同样命运的,还有在下2012年买的一部《全唐诗》,那部书更悲催,挪来挪去不仅书还没看包装书皮就多处破损,去年还颇有几本因发霉而有了黑边。最可恶的是,由于在下随手放书的恶习,那二十多册的全唐诗在在下租的斗室里被扔得东一本西一本,如今在下连这20来册书在在下住的地方能否构成全璧的信心都没有,更别提静下心来捧读了,罪过罪过。
然而自去年以来,在下看《资治通鉴》的念头却越来越强烈。去年在下看完冯友兰先生的《三松堂自序》后,萌发了想一览中国古往今来伟大思想家们的思想的念头。以为作为中国人而不了解中国人的思想,不免是个遗憾。推而衍之,又以为作为中国人,不了解本国的历史,当然也是个遗憾。要了解中国的历史,最便捷的办法当然就是阅读中国的史书。然而中国史籍经数千年的积累已然浩如烟海,从哪里看起呢?《史记》当然是一个很好的选择,然而它只记载到汉武帝,接下来2000多年的情况我们就无从得知了。而接下来的史籍里论时间跨度之长,成书质量之高,就数司马光的《资治通鉴》了。
再加上今年早些时候无意中看到一本张煦侯先生的《通鉴学》,里面有邓小南、陈尚君、辛德勇三位先生的推介文章,在下想有三位如此大咖联袂介绍的书,内容自然是颇有可观,就买来匆匆看了一遍,对《资治通鉴》算是有了一个初步的印象。去年在下看了邓广铭先生的《北宋政治改革家王安石》、虞云国先生的《中州与钱塘》,对宋史不免又产生了一点兴趣,从而又对司马光及《资治通鉴》也发生了兴趣。凡此种种,终于让在下鼓足勇气,打开在下买的尘封已久的《资治通鉴》看起来了。
开卷前在下还以为可能又会跟前几次想看一样,看了几页“克化不动”就看不下去了。没想到这次开卷竟然能不怎么厌倦地看下去,有点能克化得动的样子了。虽然看得慢,断断续续看了一个多月才看了两册,看到汉宣帝去世汉元帝继位,只全书十分之一的样子,然而对于在下,已然有不小的收获了。
首先是确实感受到司马光为撰作此书对前代典籍资料的网罗剪裁去取工夫并由此看出司马光本人过人的史识。如全书以周天子册封赵魏韩三家为诸侯即三家分晋为开端,暗示历史发展进入新阶段,可谓慧眼如炬。又如从先秦到秦国统一六国到秦末群雄纷争到刘、项两家争斗再到汉朝建立后历代帝王的文治武功,这一段历史时间跨度不长,然而事件密度极大,纷繁复杂千头万绪。《资治通鉴》的叙述却能有条不紊而精彩纷呈,就中能看到司马光团队对《史记》《汉书》等典籍文章的继承去取,又融汇了他个人的政治思想(当然里面的“臣光曰”部分有时也让人觉得别扭),不愧是大手笔。治史者细心揣摩体会,潜移默化之中定然学养寓意深厚,见解更为通达透辟。
其次就在下所体会,《资治通鉴》所载秦汉故事承《史》《汉》而来,而《史》《汉》与后来史书相比有一鲜明特色,即行文之际人物对话的场景感和口语化比较明显,令一代史事生动而真翔,千载之下读来仍令人有真切如见之感,不只在史学上有莫大之功,在文学上也不失为上乘之作。比较突出的例子有大家熟悉的鸿门宴那一段,还有霍光废昌邑王刘贺——也就是近年来颇为有名的海昏侯,以权臣而擅皇帝之废立,稍有不慎则万劫不复。当时霍光之种种试探安排,群臣之战战兢兢,刘贺之惴惴不安,群臣上太后令刘贺当场听从废撤安排之紧张局面,真是精彩,这个在辛德勇先生的《建元与改元》、《制造海昏侯》等书中有详尽的阐发。特别是里面刘贺的几番回话,口语化色彩特别浓厚,在高文大典般的史书之中真是特别珍贵。
还有一个在下感受比较深的地方,就是历史人物的复杂性。人无完人、金无足赤道理大家都耳熟能详,但落实到具体人物的时候往往就不免有所偏颇了。比如汉宣帝,因为戾太子巫蛊之祸,少年生长在民间,知百姓疾苦,明治乱之策,登基后励精图治,号称中兴明君,而处理在赵广汉、盖宽饶、韩延寿、杨恽等案的时候,确实“不厌众心”,有“善政之累”。汉宣帝如此,其他那些被传为圣主贤君的人物,大概也不免如是吧。这个时候就特别能体会顾颉刚先生的“古史层累说”之伟大。
读通鉴才刚开了个头,剩下的也不知何时能读完,希望不要半途而废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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