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多年前,静谧的春日之后,一个一如往常的五月的夏天,母亲带着表弟,以及我从舔冰棍时代便暗自喜欢的、邻居家的马尾姑娘,来我工作的中学探望。
时值傍晚,却还没有虫鸣。校园内,铁红色的橡胶跑道,在周末的一场雨洗之后,愈发深沉得能藏住一切嘈杂的声响——连同我按捺了一遍又一遍的喜悦一起。
这一刻,即使向来古灵精怪的表弟,也显得可爱起来。
然而下一刻,灾难就来了。
独自在前方蹦跳的表弟突然停下,回过头,笑嘻嘻地问我:“哥,要是姐姐和二姨同时掉进水里,你先救谁?”
我们三人均是一愣。母亲最先反应过来,笑骂着跑去捉表弟,留下我和马尾姑娘解决这看似无聊、实则致命的一问。
马尾姑娘的侧脸光滑,如浸润晕黄烛光的毛玻璃一般温暖,似乎随时都能反射因怯怯而更显低垂的目光。
不敢望向她的眼,也不甘就此沉默,于是挣扎着开口:“我……不会游泳——你知道的……”
她没有说话。略显错愕又迅速失望的表情分明告诉我:没有比这更真实的答案了,也没有比这更蠢的答案了。
那一次不慎落水,若非她大声呼救引人来救援,我的年龄早就永远地定格在11岁——她当然知道我不会游泳。甚至于,她不仅知道我不会游泳,她还知道,自打那次落水之后,我对水便怀有一种莫名的恐惧。这是连我父母都不曾窥到的秘密。
短暂的美好,在对愚蠢答案的无穷后悔中转瞬即逝。当晚的月亮升起之后,我度过了工作以来最难忘的一个夜晚。
接下来的这些年,我又去过许许多多的地方,认识了形形色色的姑娘。她们当中,有长发披肩的清秀女子,有利落的齐耳短发妹,也有扎着马尾的姑娘。再被问起“妈妈与女友落水”之类的问题,我也能随手抛出更多驾轻就熟的答案。只是,难免想起多年前的那个傍晚,和那份失落。
直到半年前的再次相遇。
彼时的激动自然是不动声色的。并肩走在家乡熟悉的街道上,从美食聊到梦想,从工作聊到八卦,仿佛要把十年时光生成的距离一夕讲完。但彼此又默契到始终不去触碰曾经转折了两人生活轨迹的那个问题。抑或彼此都正在心底自嘲地想:“也许她(他)早就忘了吧。”
半年后,注定的姻缘终究成为两人的羁绊。
七夕良夜,红烛罗帐。马尾姑娘成了我的新娘。掀起红盖头,依旧是那张温暖细腻的鹅蛋脸。这一次,我鼓起勇气,迎上她的目光,轻声诉说:“这么多年,我还是没有学会游泳。但如果真有那么一天,我会像当年你救我那般去求救;如果没人帮忙,我会先救我妈,因为她把听到答案的机会留给了你。”
“嗯……这是十年的答案?”
“是一辈子的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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