摩托车在翻过第三道山梁后,终于颤悠悠地停了下来。
车子的金属漆斑驳而龟裂,在灰蒙蒙的阳光里,散发出一丝疲劳的味道。挡泥板上,紧紧挂着一只风干了不知多久的南方豹蛙尸体。显然,骑手一定经过了里诺,或者内华达州的卡森、奥斯汀的某处,长途跋涉才来到这里。
山坳处,映入骑手眼帘的,还是和六年前一般大小的湖。湖边的水草青翠而狂放地伸展着,草茎上并没有白色的盐碱圈纹,说明前不久,这里刚经历了一场不小的雨。
“孩子,你终于回来啦!”湖畔不远处,一个苍老的声音响起。声音里带着四分感慨、三分嘲弄、两分漫不经心,似乎还有一丝窃喜。
骑手咳嗽了一声,算是回应。
老人的衣着并不厚实,但看得出,是一件教士袍。老人手里也没有鱼竿或者酒瓶。看来,他知道男人会路过此处,特地在这儿等候。
骑手的回应没有想象中那般友好。于是老人转过头,瞥了瞥前者的交通工具。
“车子,是偷来的吧?”窃喜似乎又多了两分。
“你说什么?!”骑手闻言,猛地向前跨出一大步,却又突然停下,这令他的身形,在不太猛烈的阳光底下,摆出了一个看似心虚却又攻击性十足的前倾姿势。
“别紧张,孩子”,老人伸出一只手,远远朝着骑手的方向摆了摆,“我是说,镇子上的人——我们,都很想你”。直到此刻,他才开始打量起骑手。鸭舌帽,卷边的牛仔夹克,挽得老高的工装裤……那是红脖佬的典型特征,他再熟悉不过了。
“没变就好”,老人嘟囔道。
“我只想知道后来发生的事”。骑手终于忍不住问道。
“那些东西,在你逃走整整五年后,才在我这个位置被治安官们捞出来”,由于眼睛死死盯住骑手,老人的法令纹的末端随着嘴唇的翕动,向上勾起又绷直,话语立刻从硕大的鼻子下方传出,使得这一刻似乎具有某种律法的尊严和公义。
“整整两——筐!两筐!”大约并不满意自己的这个量词,老人又重复了一遍。
“足以让我在监狱里呆上大半辈子了”,骑手一屁股坐到地上。
“那是一定的,孩子”,老人的语气竟显得颇为欢快。
好在骑手仍沉浸在他的苦闷当中,自顾自地问道:“我还有机会悔过吗,神父?”
“当然,大家都已经原宥,我们都期待你回来”。
“我可以重新开始?”骑手仿佛抓住了一缕希望。
“准确地说,是重操旧业”。
“您说什么?”骑手迟疑了。
“镇子上的人,都希望你能够再做一次,就像六年前那样”,被称作神父的老人,不容置疑地答道。
“什么?!”
“再做一次,像六年前那样!”神父有些恼怒。
“噢不,神父,是您让我回来的呀!”骑手抱住头,惊恐地叫道。
“以主的名义起誓——没错,我们都希望你回来!”
“可是……”骑手哽咽道。
这时,神父才站起身,原本蜷缩成一团的教士袍,立刻变得无比宽大。他踱着步来到骑手面前,语调温和,犹如感化一只小兽,就像他的主当年对世人那样:“早在一年前,大家都已原谅你,你那场可耻的盗窃,却能够使全镇人都获得高额的保险赔偿,这是主在引领我们宽恕你。”
“可是,可是……”骑手已经泣不成声。
神父将他那肥厚温润的手掌轻轻放在骑手头上:“孩子,相信主,这一次,我们依然会守口如瓶。”
谈话不知进行了多久,残存的阳光已经遮掩不住黑夜的来临。周遭的物体渐渐隐去,只剩车轮下方的挡泥板上干枯的南方豹蛙尸体,大张着嘴,似乎在嘲笑着骑手的罪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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